第11章 迭起

【d178世界，幻影市】

        凌晨3点，幻影市的夜猫子还在挂着眼袋，恋恋不舍地刷着手机。这个时候，这座城市的大部分人都进入梦乡游荡，邂逅一波又一波奇幻的梦境。而他们，最勤奋最清醒的网民，自有辽阔的娱乐王国要去探索，因而不舍得合上双眼。如果互联网有24x7的全勤奖的话，他们一定会用凭借不眠不休的强劲实力获胜。

        正因如此，互联网有一项好处，它让深夜犯罪率极速下降。因为哪个抢劫犯和小偷不想懒懒地躺在床上，刷上一两篇小说和漫画呢？所以，当一项罕见的夜间犯罪出现时，他们变得震惊、欣慰、接着激动地叫起来，“我就知道！我就说这个男的虚伪，果然，哈！他露出真面目了！”

        接着，这个城市的灯瞬间亮了千万盏，无论是白领精英、网红kol、大厂民工，还是学生党考研党、宝妈宝爸、职业收租人，无论他明天是要早起通勤，还是无所事事，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打开互联网，点击某条劲爆新闻，滑到底部评论处，开始表达自己的观点。

        黑夜退散，晨光熹微。网络中的议论狂欢越演越烈，它等待事主登入网络的那一刻，到时，倾天批判和责备会兜头倒下，他们会教他怎么做人。

        那个被万夫所指的人，正酣睡在某个中等小区的403室。房间不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对一个单身汉来说，刚刚好；但对一个娱乐圈的略有名气的男演员来说，很寒酸拿不出手。幸好房屋的主人并不觉得自己有名气，也从不邀请同行来自己家做客。这样就避免了自我轻视和同行轻视。

        这个男主人正在酣睡。三十三岁的脸上，混杂着少年气和艺术家式的深沉感，他极具辨识度的浓眉，清醒时喜欢挑高一侧传递出不羁感。此时他沉睡着，眉毛乖乖地平展，他又变成了邻家小男生。他四肢伸展，手臂高举头顶，白底蓝细纹的空调被将他裹成了一个细软的茧子。

        床头柜上放着手机、一杯水和几本书。卧室很整洁。床下的两只拖鞋紧靠着，不偏也不歪，在一条直线上。整墙的书架，按高矮和颜色顺序摆满了书籍、摄影集和电影录像带。另一侧的墙角则摆放着哑铃、椭圆机。整个房间唯一一张相册，挂在床头的白墙上，是一个异国导演的肖像照。

        早上6:00，一串电话铃声在室内突然响起。杜之淳被惊醒，迷糊地从被窝里伸出手，摸索到噪音的来源。是经纪人曹哥，他感到奇怪，自从他多次拒演后，曹哥好久没找他了。这次是因为什么？

        “喂，曹哥怎么了？”杜之淳坐起身来，抓了抓东倒西歪的头发。

        “你昨晚是不是撞人了？”曹哥焦急地问道。

        杜之淳感到脑袋一阵蒙，他撞人了？今天是愚人节吗？他仔细回忆昨晚的事情。突然他感到血液凝固了一般，他真的可能撞人了！他昨晚喝断片了，说不准是在回家的路上撞了人。

        但他怎么也回想不起自己开车的场景，他懊恼地揉着太阳穴，完了完了……

        “喂？你不会真的撞人了吧？！”曹哥声音立马拔高，“这下真的糟了。你酒驾、肇事逃逸，都被人拍下来了。现在网上吵得正厉害。”

        “你快发我看看。”杜之淳慌张地说。

        “发给你链接了，你自己看看。”

        他打开链接，跳出一行血红的加粗大标题“过气男演员放纵醉驾，深夜撞死八旬老太”，还有他开车和肇事逃逸的照片，底下讨伐声漫天卷地。

        正文这样写着：

        「曾因出演《城市恋情》而走红的演员杜之淳，因演艺生涯低落，四处买醉，夜夜流连于著名的堕落酒吧一条街——老三街。昨夜他千金买醉，烂醉如泥之后，不顾他人劝阻，坚持自驾回家。这个标榜不拍烂片、不接受商业营销、不苟同于俗世的高格“艺术家”，就这样罔顾他人生命安全，自私自大地驾驶着死亡轿车，如一头恶虎冲进了漆黑的夜幕。最后在豆鹅路撞死八旬老太太之后，他不下车、不查看、不救助、不犹豫，毫无人性地驾车潇洒而去。

        可怜的老太太，深夜痴心等待着加班未归的女儿，却不知天降横祸，被小轿车撞飞到半空，摔死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临死前最后一眼，都没有等到心里牵挂着的女儿。至今那个知法犯法的狂徒，还在家中酣睡。如果此人继续留在娱乐圈，继续逍遥法外，枉死的老太太不会同意，她绝望的家人不会同意，我们千亿知晓真相的网友更不会同意！」

        字字诛心，针针见血！网友铺天盖地的一边倒评论，如同成群的猛虎下山，咆哮声震天动地。网络执法的力量，比金属风暴的子弹更凶猛更急骤。滔天的谴责和谩骂已经兜头灌下，他茫然失措，身子像在大海里漂浮，危机从四面杀来。电话那端如此的静，沉默到了可怕，曹哥是不是被人发现在跟他通话呢？那些人是不是会顺着网线找到他呢？

        他紧握着手机，就像紧握着救命稻草的溺水人。

        “曹哥，我该怎么办？”现在他完了，彻底完了！悔意席卷着他，是他杀害了和他奶奶差不多大的老人家，是他冷漠地见死不救绝尘而去。他不是最有道德洁癖了吗？怎么会犯这样的大错呢？人生和事业就此此灰暗无望，他也不配当一个人。如果他没有喝酒就好了，如果他没有去老三街就好了。已经晚了，已经晚了……他仿佛听见警车呼啸而来，持枪的警察咚咚咚地上楼，啪啪啪地敲门，没人应答，一个彪形大汉三下两下就会把门撞开，就像他撞死老太太一样，轻而易举。

        他无法想象下去了，脑袋痛得要爆炸。

        “你快洗漱一下，我先来找你。”说完曹哥就挂电话了。

        电话挂断后，房间陷入了虚无的寂静，宛若战争打响前的失声的几分钟，寂静如同死海的潮水，充斥着温柔却令人崩溃的假象。因为那死白色的沉默里，却酝酿着无穷无尽的危机。无数的毒虫在阴影里埋伏着，就等着他承受不住，轰然倒地，然后尖叫着狂欢着冲出来，用细密的锐齿、用锯刀形的手骨，用污臭的毒液，把他肢解完，把他消化完。

        杜之淳坐在床上，强烈的不安感撕咬着他，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洗漱，洗漱”，他强迫自己不要多想。掀开被子，脱下睡衣，他拿起床头的衣服往头上套。穿好之后起身要走，他感觉左手凉飕飕的，才发现自己忘记把左手伸进衣袖里。他于是把左手伸进去，伸到一半，想起来要给家里打个电话。他于是一边穿衣，一边拨电话。电话没响几声，他又焦虑地挂断了。“来不及了，得赶紧刷牙洗脸。”于是他又跑去刷牙。

        他看着镜子里宿酒的自己，眼睛充满血丝，皮肤粗糙暗淡，胡子拉碴，没有半点风度。他痛恨地别过头去，不再看向镜子。简单洗了下脸，他没有心情再刮胡子。就这样吧，就顶这张丑陋的杀人犯的脸见人好了。

        电话又响了，他走过去看。是老妈，他一时间鼻子酸涩，这把年纪还有什么脸面跟老母亲讲他闯祸了呢？六七十岁的老母亲还能再护着他吗？他把电话挂了，坐在床上发呆。

        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大学时他运气好，凭借一部戏闯出一点名气。他本以为这是自己辉煌事业的开端，却想不到只是他灰暗人生短暂的小火花。其他国家的演员，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钻研角色，沉浸演绎，不会花心思博眼球、挣流量。他喜欢那样的状态，于是他采取这样的做法：拒绝演烂片，拒绝上综艺，拒绝做与演艺无关的事情。

        在千篇一律的顺从市场和照顾消费者的甜腻温柔当中，他的不苟同不认输，就像是一根尖锐的刺，让其他苟同认输的同行感到被冒犯，让习惯被照顾口味的观众感到不爽。

        他被群嘲“假清高”“情商低”“没有艺术家的命，却有艺术家的病”。两三年没有拍戏，他已经被冲刷到娱乐圈的最边缘了。如今又因酒驾背上了人命官司，在犯错零容忍的圈子里，他注定从今以后被禁止踏入。这真是糟糕的一生，他才三十多岁，却给自己的人生打上这样失望的标注。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脸，用力拍了拍。“打起精神来，不要怕，你要扛过去。”他努力安慰自己。

        【鹿园9:00】

        “哟，终于来了。”眼见柳韫和阿真下楼，周臻则朝她们招手，“快来快来，大哥要讲话了。”

        柳韫和阿真连忙坐到天佑边上。柳韫注意到客厅正中站着一个深色西装的男人，身材精瘦，五官和周臻则很相似，但气质更为内敛深沉，眼锐如鹰，窄鼻薄唇，一副斯文的金丝眼镜冲淡了些他的锋利感。

        他向柳韫点头，简单介绍了句：“我是周钦皓，臻则的大哥。”接着扫视了一圈，露出一点笑意，说道：“我只是替老板跑腿，介绍下新任务的情况。我讲完就走，具体的你们队长会安排。”他将一叠资料交给周臻则，示意他发给其他人。

        “首先，这个项目发生在编号‘d178’世界一个叫“幻影”的城市，发展情况与我们这个世界很相似。注意，幻影时间要比这里晚4个小时，也就是说鹿园时间9:00相当于幻影时间5:00。委托方是当地刑警，这个项目有点特殊，属于当地警察的私人委托。案情比较简单，但是困难点在于，舆论对真相产生了干预甚至是颠覆作用。你们先快速浏览下委托方发来的资料。”周钦皓说。

        柳韫翻动着手里的资料，里面包含一张网页截图复印件和委托方简单的说明。网页截取的是一则新闻，标题是“过气男演员放纵醉驾，深夜撞死八旬老太”。正文讲了一个叫“杜之淳”的男演员，深夜买醉后，驾车撞死了过马路的老太太，然后扬长而去。底下附了两张图片，一张是男演员开车的照片，一张是老太倒地，小汽车逃离现场的照片。底下评论清一色地在讨伐杜之淳。

        赵汝真看完，指着图片说：“我去，这男演员好嚣张，撞了人就逃，没带一点犹豫的。”

        徐天佑点头说：“但是这么简单的案子，还需要特意来请我们吗？”这是不是有点降低他们的档次，他疑惑地看向周臻则，对方示意他耐心多看看。

        柳韫看着照片，不禁皱起了眉头。周钦皓鹰眼一扫，点名问她：“柳韫，你有什么问题吗？”

        柳韫不太确定地说：“我感觉，这两张图是在误导舆论。”

        周钦皓眼底闪过一丝认可，他鼓励地说：“你说说看。”

        “首先，这张男演员开车的照片，是一张局部放大图。这里能看到男演员的侧脸，他坐在驾驶位上，手握方向盘，除了能看到一部分车窗，看不出和时间地点有关的信息。因此我们不能认定这张图摄于当晚事故现场，也就是说，我们无法肯定出现在车祸现场就是这个人。”

        “其次，第二张图中，倒地老太太的正后方一米处，有一辆车牌号为‘幻10998’的小轿车。表面上看是汽车肇事逃逸。但是，汽车撞人后逃走只能从侧边开走，不可能出现在老太太正后面。除非汽车是直接碾压过去的，但老人伤情看起来不像。我猜测，应该是老太太在汽车开走后，才倒在地上的。”

        “因此，这则新闻很可能是作伪的。”柳韫总结道。

        话音刚落，阿真热烈地鼓起掌来，徐天佑露出惊讶的表情。周臻则站着他大哥身边，朝柳韫低调地比了个大拇指。

        “不错，柳韫很敏锐。真相其实很好查证，但是这个案件难在，舆论被误导后，失控到了不在意真相的地步。委托人希望我们不仅能找出真相，还要让公众接受事实，这反而是更困难的。”周钦皓说完，神情松懈了不少。他拍拍周臻则的肩膀，让他开始安排，“各位，我先走了，一切由周队长负责。”

        周臻则拍拍手，说道：“各位，这次我们面对的，不是单一的罪犯，而是被操纵的大多数人和善于操纵舆论的幕后黑手。这个过程可能会不断出现变故，大家需要有一个心理准备。分工方面老规矩，阿真你还是负责收集信息，柳韫可以调给你用，天佑带好装备支援我们。”

        “等我们到了幻影委托方会与我们接洽。现在给大家一个小时的时间吃早饭、收拾东西。10:30在红桥集合，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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