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046章 古道梦生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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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气闷,翊臣忙解下了月樨戴着的面纱,又将自己脸上的白布一把揭过。
“这里是个地道,向上的路既断了,便只能朝里面走走看看了。”月樨道。
翊臣思量了一番,方才石板合上的声音并不小,以他的气力内功若想震破击碎了也不是没可能,但若是不行,他便是白白地损耗了大量的内力,于此时的情境十分不利。罢了,走便走吧,多思不过是徒劳地耽搁时间罢了。
“樨妹,咱们朝前走吧。”翊臣划着了一片火折,豁达笑道:“洛阳既是千年古都,或者在这地下会有意想不到的奇遇呢。”火折似神忽远近的轻羽,栩栩然地,如魅如幽。
“好!”月樨亦是笑着的,她不敢偎他太近,唯恐那微弱的火折会熄灭了。二人紧紧牵着手,一前一后地,便向深里走去了。
这地道越走越窄,两边壁上的石砖亦斑驳沧桑而突兀狰狞,一不注意便会挂到二人身上的轻纱薄幔。时值五月初暑,地面上正是一片炎气欲蒸,这暗道里却是湿冷,月樨瘦弱体虚,走着走着便觉寒气侵体,阴阴地难受,章间额上,也绵绵不绝地沁出了冷汗。
“樨妹!”翊臣握着她的手掌,只觉越来越湿,她的喘息也越发地沉重而滞塞。“我们,我们……”他转过身望着她,眼神忽害怕紧张了起来。
“无事!”月樨抬手轻轻地将翊臣推转了回去:“翊郎,我们,我们快走吧。”她一面说着,一面就推着翊臣向前走了几步。她此时只觉上身有千斤重,只这么稍稍一倾,顿觉轻松了不少,却也更疲累了,茫茫然地,眼前这无尽的窄道便在火光明灭中虚成了一线。翊臣觉出了肩上忽增的沉重,一时心疼,心思亦绝望低落了起来。但这却不能叫她看出来,他拉紧了她的手,稍提内力,向她掌心缓缓地输着真气。
这气力与温度,是他予她的壁垒呢。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就这样走着,走着。
“听,是流水的声音。”走了一会儿,月樨忽道。
翊臣于细处没有月樨留意仔细,况月樨对声音一向反应敏感。月樨这么一说,他始察觉到,正有淙淙的水声隔壁跳脱着。
“樨妹,来。”翊臣小心地换过了牵着月樨的手,一只脚轻稳踩上了左边那片稍有弧度的壁坡,一面将火折靠近了那斜壁。
”翊臣望了一会儿,只觉这壁上似有微光流动,但火光到底有限,他也瞧不太清,便问道:“樨妹,你瞧,此处壁砖可与别处有什么不同?
月樨又朝前挨近了些,翊臣忙揽住了她的腰,又将火折向她靠近了。月樨流目观望了一会儿,直望到了这斜壁削尖如隐的尽处。她将玉指轻轻地扣了扣身边的几块砖石,留神地听着那声音。
“翊郎,此处壁砖确实不同寻常,大抵是这砖石的厚度,重量,还有表层,你瞧,这里的砖石表层都镀了一层松脂呢,这松脂的厚薄也每块都不同。”月樨说着,又伸指数了数这壁上砖石的数目:“正好是八十四块,恰合了七音十二律的数。这块墙壁,恐怕是一面音墙。”
“音墙?既不是空无一物的绝路,那咱们便能出去了!”翊臣欣喜道。他又将火折向上举了举,却是什么都不见。他又向右旁的石壁照了照,从下而上的,在高出头顶约莫一二丈的地方,果有数行蜿蜒若展的字符。翊臣仔细瞧了瞧,似是减字琴谱,却又有些不像。他忙唤道:“樨妹,你来瞧,这是琴谱么?我怎有些瞧不懂。”翊臣系贵家公子,自是诗书六艺无所不习的,他虽不及月樨,绾绾等精熟音律,却也不是外行。
月樨仔细地瞧了瞧,道:“这正是琴谱,不过是先秦诸国的记法,与如今的记法自然有些不同。”月樨指着二行左首处的一个琴符,道:“翊郎,你瞧,那正是勾四弦搯十一徽的记法,是将‘搯’记作了‘起’,右手的‘勾’记作了‘拂’,这正是古楚国的记法。”原来据《琴操》载,伏羲作琴,长七尺二寸,五帝时改为八尺六寸,虞舜时为五弦,周武时始为七弦,长三尺六寸五分,以合天时。秦始皇统一六国前,度量衡未准,各时各国的琴长自然不一,不仅如此,连指法的命记亦是不一。故也是秦统天下以后,琴制才始有定准的。
月樨既识得此谱,对壁又是一面音墙。翊臣便自地上拾了些石粒,依从着月樨的判断,向那对壁掷了过去。
变羽清萧,宫商哀转,单音个别虽演不出揉弦上下的曲肠百转,亦是调出天然,悠悠荡气。月樨听着听着,恍然神悟般地,惊喜道:“这只怕是晋魏时的,《明妃曲》的古调。”
“什么?”翊臣顺口问着,他亦觉此调哀而不缠,沉而不滞,若说是青冢之思,倒也贴切神合。翊臣将掌中的石粒都掷尽后,又拾了数粒,方将这一段谱演尽了。
“吱呲”地一声,那音壁便露出了一条缝了。此声不重,想来是这音壁单薄空透的缘故。翊臣将火折递给月樨,将掌去推,他方用了三四分的力气,这音壁便松动开了。
“樨妹,小心。”翊臣紧张着便将月樨揽到身侧护住了。原来这音壁一边动,竟也一边疏松开了,石灰纷纷而下,混杂着晶砾般的松脂。翊臣只推开了能容二人通过的一条窄缝,便护着月樨穿过去了。匆促慌忙中,那火折亦在碰撞间熄灭了。
二人方完全跨到对面,这音壁忽轰然乍落,转眼须臾间,已成飞灰陈迹,如过了几百年一般。
二人回头而望,皆有些惆怅。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光照的问题,火折灭了,手边亦再无可点的东西。况火刀火石受了这地道里的湿气,也不知还能不能再擦着。
水声淙淙,是挣扎不灭的时空,亦是旁观轮回的静古。二人这才想起,原是这水声引着他们到了这里。他们循声望去,只见那石洞窅然若明的深处,似有清水如银镜,招蛊人心似的,照亮了前方回影幽明的四壁与圆穹。
二人相偕着朝那幽微的光明的去了,此处更比方才走过的狭道阴潮了许多,却是不闷了,只这苍石地打滑地紧。翊臣小心地扶着月樨,让她能随时靠倒在自己身上。幸月樨身轻体盈,故这十余丈的缓路,二人亦都不算吃力。
水面如银,是一条远溪,不知发端于何,亦不知潺潺不息地要流向何处。有一瀑白光自反折背向的壁顶落到了水面上,皎洁而空明,如那时的月光,照进了西北高楼,远渡了离人的弦歌,音响一何悲啊。
月樨俯身拨动这清水,这水倒是不凉,于指间穿过时,轻软而缠绵,落人恍惚,疑是入了过世的梦。
溪底不知有多深,月樨这样拨着拨着,清涟漪动的水间忽现出了些错影如碎的古字,正是魏碑,笔锋恣肆,虽狂却不尽意。
翊臣亦在月樨身旁看着,他扶住了她的肩,温存如蕴地,总是一片爱惜保护。
魏室乱,尔朱,子攸不明……竟戮,宗室,高阳王雍,死,列……月华,箜篌,修容绿水,艳姿火凤,为王殉……
字若浮影,尘光碎落,自是连缀不成了。
高阳王雍,徐月华,将军原士康,并二妓修容,艳姿的故事,在《魏书》与《洛阳伽蓝记》里都有载,翊臣与月樨自都读过。
难怪了,二人相望感慨。
此地,便是高阳王寺的遗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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