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人生若只如初见（下）

从小满这里望去，只见黄沙漫天，海风阵阵，遥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一人一巨兽的对峙。

        她期待着他会取出什么神兵法宝，与那妖怪大战三百合。原书中萧子期手执传说中的上古神剑“太阿”一剑破幻境，也只是伤着了那妖，然后被她给逃了。毕竟鱼入深海，即使是男主也没有摩西分开红海的力量去追杀。而且作者没怎么写战斗，而是花了整整一章着力描写女主如何像一朵枝头娇弱的落花一般飘飘荡荡落在前来英雄救美的男主怀里，两人如何四目相对如何720度各个镜头无死角旋转如何缠绵悱恻欲语还休，迷的向来无情无欲的男主心跳都慢了几拍，那场景真是十分之唯美十二分之玛丽苏。

        男主纵有牛逼轰轰的光环加持，也没有将那妖灭了，如今看谢韶安故意激怒那妖怪，说不得又是一场恶斗。

        犹记得听师兄弟们平日吹牛聊天时说过，自家师尊也有一把传承自祖师爷的神剑“少昊”，与萧师叔那把从上古秘境中获得的太阿剑相比，逼格虽然是低了那么一点点，但实力未必能落得了下风。但她从来就没见过他身上佩过剑，更别提用了。

        谢韶安果然还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只是一手负在身后浮在空中，正对着那妖吐出的信子，姿态犹如闲庭信步。

        黄色的鱼妖看上去如同一条哥斯拉级别的巨蛇——或者说，更像是黄鳝。与两者不同的是它还像飞鱼一样生着四条半透明的翼翅。它眼中鲜红色的血还在汩汩流下，仿佛流出了两道血泪，看着既诡异又可怖。

        那妖扇动两翼，带动全身碎冰般闪烁浮动的光芒，从两窍中喷出黑色瘴气，瞬间就淹没了身前的渺小人类。紧接着它张开巨口发出无声的嘶吼——那血盆大口中满布食肉鱼的密密尖牙，显见与蛇类不同。

        就在那重重黑色妖雾之中，剑意陡生。剑风凛冽充塞浩宇，仿佛凭空忽起千万组剑阵，甚至隐隐能听到悠长低回的龙吟之声。

        小满不顾瘴气熏的眼泪直流，尽力睁大眼睛想看看那把传说中的神剑是什么样子，她那位师尊到底有几分把握——只能看到黑雾弥漫中一张腥红大口如同城门洞开一般直直地扑了过来！

        一抹耀眼的白光破开黑气，带着破空之声如同流星一般从天边坠下，极快地一划到底。血雾铺天盖地落下来，还不及落地，在空中就被灼热的高温蒸发殆尽。罡风猛地席卷而至，小满堪堪只来得及闭上眼，脸被四散的剑气割的生疼。

        罡风散尽，玉宇澄清万里埃。等她再睁眼，发现原来四面都是墨蓝色的大海，两半沉重的妖尸已大半没在海中，海浪上漂浮着一大片血色泡沫。而她们自己则身处在大海之中的一片小沙洲上，除了黄沙就是嶙峋的怪石。没想到这幻境困了他们许久，现实中却如此之小，直如海中一叶。

        谢韶安单手向前虚握，保持着一个持剑劈下的动作，但手中却无剑，只余一道微弱光芒从他手中慢慢隐没。一枚硕大的黑气缭绕的红色珠子在他面前静静地浮在空中，还有血从上面不断滴落。

        他站直身，袍袖一拂，那红珠子便飞入他袖中隐没不见。他回身向钟玄走去，钟玄哽咽着让到一侧，露出地上冯如莲的半截残躯。

        谢韶安一手扶起她的头，道：“莲儿，为师已替你报了仇。”冯如莲气息奄奄无法说话，美目一闭，两行清泪潸然落下。再睁开时，眼中已带上了恳求之意。谢韶安点点头，另一手放在她头顶天灵上，轻声道：“愿离三途苦，不忘清净心。此生再活着也是受苦，来生若有灵，来寻师父，师父依然渡你。”话毕，手中灵光一闪，停顿片刻，手移下来替她阖好眼睛。

        钟玄扑倒在她身旁大放悲声，其他凌霄弟子脸上无不有悲戚之色。南嘉和小满默然垂首，再抬眼就见到谢韶安向她们一步步走来。

        诸事尘埃落定，紧张的心情一放松，小满便觉得耳中轰鸣声比之前骤然大了不少，头疼也卷土重来的更猛了些。她强撑着精神抬起头，师尊已站在了她们面前，他长眉微拧，脸上神色很不好看。

        “师父，师姐她为救我受了重伤…”小满一句话撑着还没说完，便被南嘉的声音打断：“师妹中了噬魂咒，请师尊垂怜施救！”

        这句话如投入湖中的石子一般，在众人中激起一片惊讶。是啊，中了噬魂咒还能撑到现在没死的，也就只有她这个怪物了吧。小满自嘲地想，要不是原身替了她一命…又想起原身是因何而死，她不禁心中刺痛，低垂了头一言不发。

        谢韶安皱着眉来回地看着她们两个，墨绿的眸子中波澜起伏，最终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微凉的手指在额上流连了片刻，仿佛画下了无形的符咒，最后屈指弹了一下她的眉心。她脑中骤然发出了一声弦断之音，嗡地一响之后，万籁俱寂，眼前的世界全部陷入了黑暗。

        等朱小满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收拢的轻纱帐顶和精雕细琢的天花板。她用迟钝僵硬的脑子回忆了半天，才发觉这里是涵碧宫她自己的房间。她试着动了动，发现除了长时间不活动造成的肢体僵麻以外，倒没有别的不适。又觉得嗓子实在干渴难耐如同火烧，便努力撑起身准备找点水喝。

        她这边一有动静，从外间便进来了一个人，却是南嘉。她一进来就惊喜道：“师妹，你终于醒了。”随即体贴扶她坐起，又帮她拿水。

        小满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喝了水后问：“师姐，我这是……”南嘉轻声道：“你睡了快三天了。虽然师尊说已经无碍，可我总有些担心。”

        三天。记忆忽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了之前种种，情不自禁一把抓住了南嘉的手：“师姐，你的伤——”忽然想起南嘉不喜欢人碰，又讪讪地放开。南嘉柔柔一笑，反握住她的手：“我也没事。”

        小满见师姐面色虽然苍白，但行动却自如，心才放下了一半。她又问：“其他人呢？”

        南嘉道：“钟师兄还好，沈师弟也无事，只是昏过去了，昨天也醒了。其他峰师兄弟们各有损伤。介山大师兄神魂受损，已先行遣人送回掌门那里。”顿了顿，又低声道：“师尊正在宫内为冯师姐和几位陨落的师兄弟们主持终礼，之后就会把他们带回宗门。”

        小满听了心下也是一阵黯然。她默了默，起身道：“我也去观礼。”南嘉阻道：“你现在神魂还不稳，去了恐有冲撞。”小满只道不妨。南嘉看她坚执，只得帮她简单束发穿衣，一起往前殿而来。

        涵碧宫前香炉中青烟袅袅，殿前稀稀落落站了十几位内门弟子和二十几位外门弟子，终仪已近尾声。谢韶安一身玄衣，正在把行灌祭之礼的玉爵中的酒望空浇奠在地上。两位外门弟子奉上七个青瓷小坛，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呜咽之声。谢韶安将那些骨灰瓮都收起，回头对众人道：“都回去好好修整，该养伤的养伤。”话毕，又对一脸殷勤的总管道了句：“不用送。”竟是个要走的意思。

        小满逆着人流急急赶上几步，唤道：“师父！”

        谢韶安止了步，回头看她。

        小满立在玉阶上，众人渐渐都走了。她尽管匆忙叫住了师父，但也没想好到底要对他说什么。

        说什么呢？是痛悔没有听师父的话又轻信了人，还是解释为什么中了噬魂咒却没有死，其实她身体里装着两个魂，现在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

        她嘴张了几次，最后说出口的却是一句知乎体之问：

        “师父，那个…您对夺舍怎么看？”

        连忙又描补：“不是故意的那种，但是…最后效果可能差不多…其实也不能算是夺舍，毕竟原主也没有消失…”说完就想抽自己：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韶安没说话，只静静地盯着她看。小满被他盯的越发有些心虚：他亲自解的噬魂咒，能一点看不出来端倪么？如果看出来了，他为什么又没有一点表示？

        谢韶安终于向她走过来，重峦叠嶂的深碧色眸子深不见底，唇角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

        “夺舍？敢问这个身体里到底隐藏了哪位前辈大能、巨妖猛鬼，出来让在下见识见识啊。”

        小满呆了。

        她那便宜师尊一嗤：“就你这点子神魂，要有夺舍的能耐，还用白栽这么多次跟头？”

        小满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他回避了这个问题，但她觉得他似乎应该什么都知道了，又好像什么都并不在乎。

        谢韶安上下一瞟小徒弟，脸色忽然沉了沉。他口中道：“和你换样东西。”一边伸手过去，动作近乎粗鲁地从她头上扯下一物。

        小满只觉头上一松，头发突然全散了下来。她啊了一声，正忙不迭地捂脑袋，还没来得及问，怀里忽然被塞了一团东西。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遍体鳞伤的小动物。

        “阿二？！”

        小熊猫身上所有的伤都已经被妥贴地上好了药，此时正在呼呼酣睡。

        她顾不上披散下来的头发，忙着查看阿二的伤势，却未注意到已经离去的谢韶安手中，一只墨玉簪子正在无声无息地化为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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