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七年之约（下）

翌日，快到中午，高想才起。

        周洛城端了早点进来，瞄了一眼铜镜前的高想，也不多话，自顾自地朝桌案走去。

        高想见他这不冷不热的样子，抿唇笑了笑，主动凑到他身边坐下，“醋罐子，我昨儿走心走力地哄了一晚上，七海煞这篇还没翻过去呢？”

        周洛城不搭话，面色凝重地从砂锅里盛粥。

        高想眼睛骨碌一转，“你该不会故意在演呢吧？就想骗我百般讨好你。”

        周洛城仍是缄口不言。

        “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高想撇了撇唇，委屈地扭过头，起身要走。可她还没站得起来，就觉得手臂被一股大力拽住了。

        她身子不受力，险些跌倒，顿时花容失色。待回过神，虽然稳稳地仰躺在周洛城怀里，可受了些惊吓，正要发难。

        那始作俑者不慌不忙地将她搂紧了些，挑眉道：“你不是昨晚就发现我在故意演吗？我看你哄得挺开心，自然要配合到底。”

        高想沉默地砸了咂嘴。

        周洛城又一本正经道：“从前都是我伺候你比较多，不想其实埋没了你的本事。我娘子果然聪慧过人，触类旁通，于此道上颇有天赋造诣，昨晚我很是受用……”

        高想眼疾手快地舀了一小勺粥，堵住了这张嘴，“真是服了，你如今怎么这般没羞没臊？”

        高想掰着他的脸、耳朵、脖子探看，凝白如玉，实在想不明白，周洛城是怎么从一个动不动脸红的毛小子，变成现在这副城墙皮厚的嘴脸。

        周洛城不管怀里人的躁动，颇为享受地吃着娘子喂的粥，“嗯，这粥不错，又糯又香。”

        “是吗？”

        周洛城舀了一小勺，吹了吹，递到高想嘴边。

        高想嚼了嚼，“好吃。”

        周洛城又给她喂了一勺，然后腆着脸道：“我也要。”

        高想接过他的手中的勺子，给他舀了一口。

        “娘子喂的最好吃。”

        两人放着另一套餐具不用，就着一把瓷匙，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正开心。

        “军师，七、七海煞来……”杜白威掀起帐门，直接冲了进来，再一次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生生把后半句话给噎了回去。

        高想好整以暇地从小麻子身上起来，“七海煞来了？”

        杜白威呆呆地点了点头。

        “容我更个衣。”高想缓步走到屏风边，慢条斯理地穿着外袍。

        小麻子端坐桌边，一脸没事人地吃起了早点。

        高想见杜白威坐立难安的样子，边穿衣边随口问道：“我与小麻子的事，杜将军没多嘴吧？”

        “没、没有。”杜白威连连摆头，“我嘴巴紧得很，半句没说，军师放心。”

        “那就好。”高想笑了笑。

        杜白威见军师似乎心情不错，紧张的神色稍缓，走上前，斟酌道：“我对军师的一腔衷心，军师尽管把心揣肚子里。有些话，我早就想同军师讲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啊？”高想系衣带的手一顿。

        一旁津津有味吃早点的小麻子默默竖起了耳朵。

        杜白威絮絮道：“军师刚到庆陵那晚，大伙儿一起看星星，几个混账拿你说嘴，我就想告诉你，但又怕你觉得我是为了安慰你才这么说。

        后来军师带领我们打败了海鬼，我几番忍不住想说，可当时你正春风得意，跟前全是溜须拍马的，我若也凑上去，反倒糟践了自己的心意。军师，其实我……”

        “打住，杜将军。”高想心虚地斜了桌边的周洛城一眼，心中气闷，这女主光环怎么总给她搞事情？三天两头地招桃花，比粉水晶还灵。

        杜白威将她这副神色收进眼底，噗嗤一笑，“军师，你在想什么呢？真自恋，难不成这天底下的男子都要爱慕你？”

        “啊？那你想说什么？”

        杜白威正了正神色，朗朗道：“军师，我崇拜你好多年了，从小看你的话本，是为了你才从军的。因为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帅的人。”

        高想掀唇笑了笑。

        “所以啊。”杜白威靠她近了些，声音似乎很隐秘，嗓门还是不小，“你想同谁在一起，我一定无条件支持，管他什么宸王殿下……”

        “呃，看在你崇拜我好多年的份上，我劝你还是打住。”高想看向桌边的人，周洛城正抱胸盯着杜白威。

        “怕什么？”杜白威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就算他是王爷，别人你情我愿的事，他还能强人所难吗？我早听坊间流传，宸王爷对你不怎么样，你别怕，我可以带着兄弟们替你撑腰。再说了，方才七海煞的人说，王爷好像又失踪了……”

        “你说什么？”高想眼光一闪。

        杜白威答道：“七海煞今日本打算带着人质来谈判，可他说王爷昨晚逃跑了，下落不明。”

        高想与周洛城目光相接，冒牌货跑了？

        营寨门口，两队人马对立。

        景澜君厉声质问，“答应好今日将王爷带来，为何出尔反尔？”

        七海煞一脸烦躁，“老子再说最后一遍，是他自己溜走了。”

        景澜君不置可否，“若是王爷自己走的，为何到现在不见人影？”

        “那谁知道？”

        “我看是你们将人藏了起来，图谋不轨。”

        “呸——，你以为我们愿意养这么一条白吃白喝的活物。”

        高想一行出来了，七海煞不再与景澜君纠缠，“小玉，我有话对你说。”

        高想徐徐道：“人质都跑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七海煞瞟了眼周围乌压压的人，犹豫道：“小玉，可否借一步，单独说话？”

        小麻子警惕地竖起眼打量他。

        杜白威没好气道：“败军之师，还敢提要求？谁知道你会不会对军师不轨？”

        高想抬眸看向七海煞，不知是不是错觉，不过一夜未见，他似乎沧桑了不少，脸色蜡黄，眼下青黑，眼底的血丝映出疲累。连说话声音也没平时那么狂傲骄矜，平缓的语调显得成熟了不少。

        她颔首，给了杜白威一个眼神，随着七海煞朝海边走。

        正午的海风夹着阳光，吹得人暖洋洋的，两人踩着绵软的沙滩，沿着岸边散步。

        七海煞缓缓道：“我想了一晚上，我们的事。你嫁给了别人，我认错了人，我们就此错过，我不知这该算谁的错？”

        没等高想答话，“就算是我的错吧，毕竟我是男人，该有担当。”七海煞眼角扬了扬，试图用微笑掩盖眼中的落寞，“你看那里。”

        高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遥远的海面上，漂浮着两座弯月形的小岛，小岛之间的海面泛着绯色的光。

        “那就是胭池，一片红色的海。”七海煞的眼光拉得很长，“我不知你们陆人喜欢什么，但看你们争来争去，都想要这片海里的宝贝。”

        他深深望着高想，“我们的七年之约，我本想送你最喜欢的东西，当做一生一世的聘礼。如今我要爽约了，就将这胭池送与你，当做你的嫁妆。有我这么厉害的娘家人，往后若是南晏人敢欺负你，哥第一个不饶。”

        “呃哥？”高想对这突如其来的认亲有些不适应。

        “你要是觉得我担你一声哥不合适，换个称呼也行。”七海煞垂眸摸了摸鼻子。

        “换什么？”那狐狸眼一转，调侃道，“姐夫？”

        七海煞止不住地眉眼上扬，“小玉，你果然是个聪明人。可她好像还在生我的气，这该如何是好？”

        他挠了挠头，面露难色，带兵打仗都没让他这么头疼过，“小玉，只要你答应，认我做姐夫，我七海煞对海神起誓，有生之年，海鬼再不扰南晏百姓。”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拜了拜，又按到胸前默念着什么，似是古洛人的一种仪式。

        高想见他这一副认真又虔诚的模样，忍俊不禁，“你当是结义认兄弟？姐夫可不是认来的。”

        “那怎么办？”

        “有些东西就算是你搞错了，是你的就是你的。”高想侧目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处草丛，里头有个小巧的身影，正猫着身子、竖着耳朵，鬼鬼祟祟地探看。

        七海煞顺着她的目光斜了一眼，这点藏身的小把戏自然糊弄不过海鬼王的法眼。他故意高扬起声音，对高想道：“小玉，还有一事，我能否有幸一睹你的芳容？”

        “这……”高想愣了愣，摸着脸上的玉面。

        方才在营帐内，听说冒牌货跑了，高想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就要过来，临要出门，周洛城不忘将玉面递给了她，眼神中还流露出几分不快。

        他大概很不愿意七海煞这样的情敌，觊觎自家娘子，就算看一眼也不行。

        七海煞大着嗓门道：“我喜欢了你七年，为你学陆人的话，学成语学书法，甚至还学作诗。你连一面都不愿给我看吗？”

        这话中带着几分深情款款，可七海煞的眼神却一直瞟向远处的草丛，似是更在意草丛后面之人的动静。

        高想不禁莞尔，一手伸到脑后解开绳结，一手缓缓摘下玉面。

        七海煞瞠目呆了半晌，“小玉，你比我想象中还要美。我怎么就眼拙认错了人呢？太亏了。”

        “哈哈。”高想也笑出了声。

        七海煞又凑近了些，盯着高想的脸细细打量了起来，“你们姐妹俩怎么一点都不像？你这么高贵冷艳、风华绝代，她……，不过，我倒是更喜欢她的豆豆眼，还有前面两颗不齐的小虎牙也蛮可爱……”

        他挠着头，支支吾吾还没说完，后方突然袭来一股大力。

        七海煞武艺高强，这点力道他根本纹丝不动，倒是气鼓鼓的高恩被弹出去老远。

        她不甘心，又使上吃奶的劲儿，举着拳头向七海煞冲来，谁知被七海煞一把钳制住，衔于腋下。

        高恩上半身受制，两条短腿拼死挣扎也派不上多少用场，咬着牙骂骂咧咧，“你个色鬼，竟敢靠老五这么近！你放开我！会武功了不起啊？我明日就开始学，你等着我打碎你的门牙！”

        “好啊。我可以教你武功，不过作为回报，你得陪我练字，教我作诗。”

        “啊？”高恩一愣，难得有一回她骂七海煞这样凶，他竟没有回嘴，还一脸笑嘻嘻、贱嗖嗖的样子。

        高想望着二人，眼中染上柔光，“七海，你那七年的成语和书法，不白学。有人自小就爱附庸风雅，最喜习文练字、结社作诗。”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的。高恩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扭着脑袋吃力地打量起他们。

        七海煞扬唇一笑，将她放了下来。

        他对上那双豆豆眼，一双幽深的眸子隐隐泛着海水的湛蓝，更显得脉脉含情，“我一夜未眠，去了你上次带我去的小镇。昨晚上的庙会和那天一样热闹，我还买了上次一样的糖人，一样的糯米甜酒。

        可糖人没有那天的甜，甜酒也没有那天的香。我想我欠你的糖人和甜酒，再也还不上了，所以我的赤眼獠牙面具，你也不必还了。”

        “啊？”高恩噘着嘴，耍小性子嗔道，“那是你海鬼王后的东西，我不还，有些不妥。”

        “没什么不妥，你我已有了夫妻之实，这本该就是你的东西。”

        “什么玩意就夫妻之实？你不懂别乱用词！”高恩又羞又臊，眼珠子瞪得滚圆。

        “怎么不算夫妻之实了？我们海神的后代，一生只娶一人。我亲了你，自然要负责到底。”七海煞直勾勾盯着高恩的眼睛，那双眸子深邃得能把人吸进去。

        “如何？你到底跟不跟我走？”七海煞拍了拍愣神的高恩。

        高恩凝眸横了他一眼，转身朝营寨走去。

        “嗳，你还跑了？”七海煞一时急眼，“老子好说歹说，你别不识好歹啊！”

        高恩扬了扬手，啐道：“我回去取包袱。”

        七海煞脸上立马转阴为晴，“破包袱有什么可拿的？你想要什么衣裙首饰，老子都给你新买。两船，哦不，一船衣裙，一船首饰，外加一船脂粉，这样够不够？”

        高恩无奈地跺了跺脚，“哎呀，包袱里面有面具。”

        “赤眼獠牙面具？你不是说砸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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