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红糖姜茶（上）

高想与景澜君一行人，纵马扬鞭、不分昼夜地赶路，实在累得不行了才找个驿站休整。

        这日上午，众人终于到了庆陵营寨外。

        庆陵位于庆州最东，临近东海，湿气阴重，已是初春，空中还飘着浓重的雾气。

        到达营寨门口时，见一年轻人在门口张望。

        此人一身靛色戎服，套着云鳞青铠，个子中等，身材精瘦，眉眼之间极有神气。

        景澜君见了他，忙下马，笑脸迎了上去，“杜将军，久违了。”

        “小侯爷，听说你前不久喜结良缘，小弟常年在边地，没能有幸蹭上你一杯喜酒，实在遗憾。”

        两人哈哈笑着，熟稔地碰了碰肩。

        高想也下马走上前去。

        那年轻人忙侧头望向高想，“这位……”

        景澜君介绍道：“杜将军应该接到军报了吧，圣驾亲征，这位是皇上钦点的高军师，也是宸王爷的发妻……”

        “玉面狐狸是吧。”那年轻人双眼放光，暗戳戳攥紧手，“玉面狐狸，果然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高想为了行动方便，着的男装。

        一身玄色襦袍，长发高束，鹿皮蹀躞衬得腰身纤细而板直，面容清冷，看向人时，眼里精光乍现，任谁都要忍不住愣上一愣。

        那狐狸眼微微一笑，“过奖。这位想必就是云麾将军，杜白威吧。”

        杜白威连连点头，“不愧是军师，一猜就中。”

        云麾将军杜白威常年驻守庆陵，抵御海鬼侵袭，守护一方安宁。

        此前，景澜君随周洛城出征，平定海鬼，与杜白威并肩作战，两人的友谊便是当时结下。

        “劳烦杜将军亲自出来迎接。”高想直截了当，“事发紧急，客套寒暄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王爷如今有消息了吗？”

        “距离王爷落水已经半个多月了，我们将那附近的海域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半点下落。连海面上士兵们的尸身，都一个个翻看过……”

        杜白威忽然住了嘴，下意识地看了高想一眼，安慰道：“不过没有消息，反倒说明王爷此时安在，否则飘在海上，我们前前后后搜了那么多次，一定能找到的。”

        景澜君接道：“嗯，王爷福大命大，肯定是被人救了。”

        众人边说边往营寨内走去，杜白威招呼了几个士兵，帮高想他们牵马，拿行李。

        高想问道：“王爷是怎么落水的？”

        “当时我们正与海鬼殊死搏斗呢，王爷在甲板上督战，忽然不知怎么的，就听到有人呼唤救王爷。我回头看时，王爷已经掉下船了，好像还受了伤，我看衣襟上有血迹。

        海鬼有炮火有暗箭，王爷当时身处后方，身边都是我们的人，若没有受伤，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足落水的。”

        高想凝眉思量道：“小侯爷，辛苦你带几个兄弟，去附近的村庄、小镇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哪家救治了不明的落水之人。尤其是医馆药铺，他若受了伤，会需要治疗。”

        “好。”景澜君搁下包袱，有事要忙便不似方才拘礼，拍拍杜白威的肩，“威子，指几个对本地熟悉的弟兄给我。”

        “嗳好。”杜白威迅速安排了一队人给景澜君。

        待他们走后，杜白威又领着高想继续往营内走，“军师一路赶来定是累了，这边请，您的营帐在后头呢。”

        “不急，公冶将军的营帐是哪间？”

        “军师要去见副帅？”

        “嗯。”

        杜白威便转了个方向，引着高想往另一处走。

        高想边走边在营地内四下打量，发现所到之处，目之所及的士兵，无论在站岗放哨，还是过招练兵，都是严阵以待、持枪鹄立，可再一细看，士兵们多垂头丧气，眼中颓靡疲累。

        不一会儿，两人便到了。

        公冶的副帅营帐不大，规格与其他几个将军差不多，只是门前多驻守了几个士兵。

        一侧的凉棚内围了两个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的活人。那两人带着重重的枷锁，四肢似是已扭曲变形，瘫在地上奄奄一息。

        高想进帐前，不禁多看了两眼。

        杜白威兴兴道：“副帅，军师来了。”

        公冶沛能正端坐在桌案前，身着军营统一配发的绛色衲袍，神态安宁地看着一卷兵书，不怒而自威。

        杜白威见他没抬头，招呼高想坐下，又喊道：“副帅，皇上钦点的军师玉面狐狸来了。”

        “皇上钦点？圣旨呢？”公冶回了一句，又埋首看起了兵书。

        温王一事后，公冶沛能虽被削去了肃勇公的封号，在外流放。但此次被皇上召回，重组公冶军，挂的是副帅。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公冶曾经在军队声名赫赫，杜白威对他一向敬畏。

        温王一事的起因始末，他不甚清楚，但以往见宸王与公冶相处，也有些面和心不和，总能猜到一二，所以此时见公冶这副架势也不意外，忙笑嘻嘻地调和道：

        “军师忧心军情，一路快马加鞭。圣旨哪有那么快，还在路上呢。副帅不是那种拘于小节的人，何必纠结这些形式和虚礼。”

        公冶没听到似的，不为所动地低头看书。

        杜白威束手无策，尴尬地看了高想一眼。

        高想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摸出一枚金牌，双龙腾云，帝王的象征，见此金牌，如皇帝亲临。

        杜白威见状忙跪下行礼。

        公冶沛能也不得不将方才的架势收起，跪下行礼。

        高想将金牌收起，道：“我们来此都是为了战事，没时间纠结从前的嫌隙。不用我多说，公冶将军应当深知‘大局’二字。”

        公冶只能暂时妥协，扬首道：“军师有何高见？”

        高想凝眉问道：“我军与古洛交战几回？战况如何？”

        杜白威应道：“大大小小，总共对战五回了。王爷与副帅这次带了七万人，庆陵驻军两万多，我军十万人马，对海鬼区区五万，却回回不敌，除了王爷落水的那次。那次我们本来有机会赢的，可惜主帅落水，扰了军心。”

        他垂首叹气道：“这几次下来，我军伤亡惨重，如今就剩五六万人了。”

        “怪不得我方才一路进来，大家都无精打采的。”高想吁了口气，“古洛人从祖先起就一直住在海上，侵犯陆地多是抢掠求财。海鬼王对疆土没兴趣，否则我们输了这么多次，早就危险了。”

        “哼——”公冶轻蔑地笑了一声，“海鬼极善海战，军师说得倒是轻巧，有本事你来赢。”

        没等高想接话，杜白威抢驳道：“副帅怕是忘了吧，军师十三岁的时候就击败了古洛，与海鬼王定下‘七年不侵犯领土’之约，她这都叫没本事，谁还敢说自己有本事？”

        高想打量了杜白威一眼，想不到云麾将军年纪不大，陈年旧事知道倒还挺多的。

        高想又道：“云州那边怎么样了？”

        云州东临庆州，坐落在小伽山以南，是北晟与南晏的边界。

        杜白威答道：“我们前后和北晟也谈了几次，但都没谈拢。今早刚来的军报，说是许太后钦点了十万大军，已经快到小伽山一带了。”

        “挂帅的是谁？”

        “是许将军。”

        高想眉间一动，“哪个许将军？”

        杜白威解释道：“还能有哪个许将军，北晟许家的许文心呗，许太后的亲侄。”

        许文心与父亲许长青不同，好武不好文，从小没少讨父亲嫌弃，但许太后应当还是很欣慰的。

        许长青一直为许后把持着朝堂，如今许文心与将门联姻，在岳丈的扶持下，慢慢连军队都掌握在许家人手里。北晟的江山只是名义上还姓刘。

        公冶道：“皇上带的的十万精兵正驻扎在云庆两州的边界。北晟与南晏多年交战，好不容易消停了一年多，不宜轻易动火，还是先和谈。”

        “唉——，说到这个，今天早上刚到的军报。”杜白威拍了下腿，一脸无奈，“说是皇上一到云州，就与云州节度使梁汉川杠上了。这梁大人年近六十，有个儿子在京为官，曾谏言说过皇上一两句。”

        他压低了声音，接着道：“皇上的脾气秉性，大家都清楚，那儿子是被皇上砍头赐死的。梁大人一大把年纪驻守在云州，是为南晏朝廷，一贯对皇上不满，这回他又说……”

        杜白威看了高想一眼，没接着说下去。

        高想道：“杜将军有话直说。”

        杜白威支吾道：“梁大人他说皇上昏聩，南晏与北晟对峙，皇上钦点个北晟人当军师，是要、是要亡国。

        军师，你别介意啊，我看这个梁大人也是老糊涂了，许太后这般对高家，你与她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怎么还会帮着北晟？”

        高想听了这话，面容平静，只是问道：“梁大人怎么样了？”

        “皇上倒是没把他怎么样，两人大吵了一架。这会子皇上正气鼓鼓地带着几千精兵往庆陵来呢。不过你放心，早上一接到密报，副帅就已经派了人去接应皇上了，皇上不会有危险的。”

        “嗯。”高想颔首，“十万大军驻守在云州，能与北晟分庭抗礼，皇上到庆陵来也好。对了，先前的军报说，那几个偷绯珊瑚的南晏人，其实是北晟人假扮的？”

        “是啊，我们拿了几个海鬼的俘虏，与他们交换了两人，审问了一下，发现他们连家住何处，祖上何人都说不清楚，严刑审讯，才招了他们是北晟人。”

        高想眉间拧动，“就是旁边凉棚里的那两人？”

        杜白威点了点头。

        想起他们血肉模糊的模样，高想蹙了蹙眉，“你们倒是一点都没手下留情。”

        “为何要留情？”公冶沛能看向她，掷地有声的语气，“他们又不是南晏人？”

        没说两句战火又起，杜白威窘迫地看看公冶，又看看高想，不知该怎么缓和气氛。

        正好此时，几个人端着食盒进来送午饭。

        杜白威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不知不觉都中午了，我是个粗人怠慢了，军师一路风尘仆仆，水都没喝上一口。”

        “把我的饭菜也拿到副帅帐中来，再多加几个好菜。”他招呼送饭的士兵，又主动到桌案前布菜、收拾，将高想和公冶都引到桌前坐下，“来来，我们边吃边说。”

        高想见这几个送饭的人有老有少，还有几人穿着粗衣短褐，问道：“这几个不是兵吧？”

        杜白威答道：“我们伙房人手不够，就雇了几个帮佣，有的帮厨有的洗碗，这些都是镇上的良民。”

        公冶盯着其中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子道：“这少年看着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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