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蜕变

月光穿过重重叠叠的黑纱，终于舍得把一点点光明撒向人间。

        森林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那些白日里四处耀武扬威的生灵也像被扼住了喉咙，只敢小声的喘息着，生怕惊醒了黑暗中的东西。

        除了水声，就只剩下那发着不甘心怒吼的水声，他们在星点月色下依旧奔腾着，前仆后继地从那裂开的悬壁上纵身一跃，直到被摔成一粒粒水珠四散而开。

        风呼呼地吹过林间，那些树叶摩擦的声音、摇晃的影子，仿佛在嘲笑那些可怜懦弱的胆小鬼们。

        灰发的少年独自一人站在瀑布的边缘，黑暗中的大瀑布就像个深不见底的、张开了血盆大口的怪物，似乎在底端兴奋地、不怀好意地注视着他，而他此刻却被衬托的如此弱小，仿佛一只即将坠落的飞蛾。

        愚蠢而冲动的少年，你的恐惧就是我的养分。

        等你下来，我就要一寸一寸拆掉你的骨肉，让你的灵魂也永远留下这深渊里！

        来啊！快来啊！

        可怜的、弱小的兽人少年，很快，你也会变成这累累白骨的其中之一！和那些葬身此处的所有贪婪的人一起！

        但那位崖边的少年，风能吹走一切，却吹不走他眼中那炽热的、疯狂的执着。

        一步、一步，越来越靠近边缘。

        脚边的一块小石头不慎滚落，却连声音都听不见。

        害怕吗？

        其实并没有，利澳只觉得仿佛皮下的血液都在沸腾。

        他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了很多事情。

        自己从出生以来，渺小、平凡、没怎么被幸运女神眷顾过的一生。

        “虎鲸d等级？不是吧？还有海豚血统？”

        当他第一次做完基因等级检测的时候，那些培育室里面的工作人员拿着报告，不可置信地窃窃私语着。

        他那时只是个三岁的幼崽，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平时挺照顾他的叔叔们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里面有些他看不懂的情绪，失望、不甘和叹息。

        是他做错什么事情，所以变成坏孩子了吗？小利澳不知所措地捏紧了手指。

        培育室里的幼崽到了三岁就需要做基因等级检测，在此之后他们的人生走向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明明在这之前，他们并无区别，都被精心地养护在一起，大家都吃一样的东西，都在同一个地方睡觉和学习。

        虎鲸，海中的王者，这个血统鲜少会出现基因等级低的后代。

        何况利澳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聪慧。他三岁前，就已经流利掌握了大部分星际通用语，还能独自阅读，而培育室的阅读室总是全天为他开放着。

        小小的虎鲸兽人，还有着优秀的外貌，轻易地得到了抚育员们额外的欢心。

        毕竟大家都喜欢长得美丽的事物。

        所有人都对他寄予厚望，都希望他们九区的培育室，可以出一个出类拔萃的高基因等级兽人，他们还能借此获得表彰，幸运的话还能进入更上一级的区域！

        但是万众期待的检测后，上面却写着d等级。

        连b等级都不是，一个血脉等级低下的虎鲸幼崽。

        “我当时就说了，混血种没有戏！不然纯虎鲸的血统怎么会只有d等级！”

        “那为什么一开始还要执着的培育一个水行兽啊？我们这里可是九区！水行兽能干什么！”

        “呵，之前你不是还一直夸他长得好看吗？血脉低下的雄性兽人光是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我们这里可不是核心区，连当一个哄贵族小姐们开心的宠物都不行。”

        “之前这个决定你们不都是有参与的吗？现在都变成我的错了？现在出问题了就全是我的责任了？”

        “反正和我没有关系！”

        “滚吧！一群垃圾！”

        “”

        争吵声一阵高过一阵，不一会儿还动起手来，一个容器“啪嗒”一声碎在了小男孩的身边，碎片割伤了他的皮肤，却再也没有人来关心他。

        之前有多热切，这一刻就有多么的冷漠。

        作为争吵话题的核心人物，现在却连一个眼神都得不到。

        默默捡起那张被扔在地上了的检测报告，看着这张有着他灿烂笑容照片的纸上，在基因检测等级的那一栏上，红红地写着一个大大的d。

        年幼的虎鲸幼崽懵懵懂懂地感觉到，这一天，他前方那扇充满希望的门已经被狠狠关上了。

        之后的日子何止是一落千丈，简直和之前千差万别。

        他们这些幼崽根据检测的结果，被分到了不同的地方，过上了不同的生活。

        他们不再有自己单独的小床，只是四五十个小孩子拥挤地塞在一个房间里，只有一套简陋的被褥。

        吃的食物也都是其他高等级培育室里残羹剩饭，一些濒临过期的营养液。没有选择，也不能选择，稍微迟疑一下可能连饭都吃不上，大家为了这一点有限的食物，小小的年纪就学会了拳打脚踢的争夺。

        利澳是虎鲸兽人，食量本来就比一般兽人大，但他身材瘦弱，根本抢不过那些大孩子。

        所以忍耐饥饿成了一种常态，常常在睡梦中幻想哪一天能吃个饱饭。

        但如果说身体的饥饿还能忍耐，那么精神上的饥饿，却常常使他的每一天都变得毫无希望和难熬。

        那个全天为他开放的阅读室，已经不再欢迎他，想要看上一本书都成了一种奢望。

        他喜欢阅读，喜欢徜徉在知识的海洋里的感觉，那让他感觉到充实和自由，仿佛他的精神摆脱了躯体，飞到了外面的世界里，而他在其中充满了力量和自信。

        等他们再大一点，培育室的大小杂活都归他们干了，没有薪酬，强制劳动，如果做不完还会有惩罚。但他经常主动承包阅读室前面的那块区域，即使它的面积明显比其他地方大上不少。

        因为在干活之余，他还可以偷偷躲在窗户下，偷看那些高等级的孩子们上课。

        但那些高等级的孩子，即使在他看来学识和智商还不如他，不知道是出于嫉妒，或者别的东西，小小就学会了欺负人。

        他们会故意踩脏他刚擦好的地板，会把盛满污水的塑料桶踢翻在地，然后哈哈大笑地一走了之。

        年幼的他只能含着眼泪，一声不吭地又重新来过。

        他们是抚育员们的心尖尖，小宝贝，即使告状又怎样呢？他们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但他如果不能按时做完，今天又要没有饭吃了。

        谁让他只是个d等级呢？

        以后注定不会成为帝国的顶尖人才，不能从事那些高端的行业，就连那些边缘的行业都轮不到他们干。所以也没有人重视他们，没有谁愿意在他们身上投放资源。

        这毕竟是九区，生存环境本来就恶劣的九区。

        但他心中仍有一道不甘心的小火苗，在小心翼翼地燃烧着。

        他边哭边小声对自己说：“利澳，没关系的，没有人出生就注定了平凡。”

        一阵冰凉的水珠拍到他的脸上，利澳才终于从汹涌的回忆中缓过神来。

        即使过了很久，他已经长大了，以为那些经历都已经成了过去，但当回忆上涌时，那些酸涩的感觉还是如此的清晰。

        但是利澳，你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吗？

        胸口“咚咚咚”的跳着，就像那个一直支撑着他的强烈声音。

        “利澳，真的很厉害！”

        那是小精灵纯粹、天真、满含真诚的声音。

        他觉得，他前半生所经历的所有苦难，都有了理由，他是耗尽了所有的好运，才能拼尽全力与希娅小姐相遇。

        那时候希娅才刚开始学习说话，年幼的精灵虽然没有记忆，但还是对陌生人还是有本能的不安。

        除了队长，她甚至不愿意让其他人接触她。

        遇到了难以理解的词汇，只会抿着唇，皱着秀气的眉毛，独自懊恼。

        “‘生日’，就是你出生的那天。”他忍不住出声提示道。

        只见小精灵冷不丁地被他吓了一跳，小脑袋瞬间藏在了桌子下，但还是忍不住从缝隙里偷偷看他。

        觉得对方实在是太过可爱，他忍不住地主动介绍了自己：“你好，我是利澳。”

        “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哦。”他听见自己鼓起勇气说。

        然后他看见小精灵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飞船’，就是我们待的这里，可以在宇宙里飞行的交通工具。”

        “‘星网’，连接所有星际领域的网络统称…”

        “”

        随着沟通越来越流畅，他看见对方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那种毫不掩饰的崇拜之情，让他的身体渐渐直了起来。

        仿佛有一道电流从头顶向四肢辐射，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强大的、前所未有的信心充满了他的全身。

        他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接触一名雌性的机会，更不要说这样优秀的小姐，但在小精灵的眼中，他们是平等的，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他仿佛不再是那个一无是处的d等级虎鲸兽人，而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优秀而厉害的人。

        从那天开始，他和小精灵的关系一下仿佛被拉近了，慢慢地，希娅开始越来越依赖他，他也越来越想为了希娅变成更好的人。

        深呼吸，冰凉的空气划过肺部，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利澳冷静地观察着前方的地势，在汹涌的水面上很快就捕捉到了那抹七彩的光芒。

        退后一段距离后，脚下猛然发力，灰发的少年以势如破竹的气势猛地向前冲！

        “啊啊啊啊啊！！！”

        仿佛是要把多年的不甘都化为怒吼，像是一只正在冲破束缚住他灵魂的蝴蝶一般，利澳高高跃起，义无反顾地跳入了汹涌的瀑布激流中！

        远处高崖上蜷缩在白狼温暖毛发中昏昏欲睡的小精灵忽然抬头，眼神定定地望着瀑布，看到了那个渺小的、向下坠落的黑点时忽然激动了起来。

        “利澳！是利澳！利澳掉下去了！”

        “我听到了！是他的声音！是利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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