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焚灵之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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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铭月直接把沈知秋带回了竹舍,那里的竹林附有灵力,与疗伤养病来说,再好不过,但竹居是楚铭月的寝居,原装货又素来性子清冷,没哪个不长眼色的敢来这养病。
楚铭月将沈知秋轻轻放在榻上,衣服在华铭芳那里换了一套,因时间紧张,脸只是简单的擦了擦,身子上的伤也只是拿凝血丹暂时缓解。楚铭月叹了口气,在竹居周围下了一道隔寒结界,打来热水,拿出从华铭芳那里带来的瓶瓶罐罐,开始为沈知秋处理伤口。
掀开沈知秋里衣的一刹那,楚铭月呆在了原地。
白皙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无数道狰狞的伤口。有的已经结了痂,有的还在往外渗着血,他倒吸了口凉气,一时不知如何下手。
这得多疼啊!
楚铭月小心翼翼的为他涂上了药膏,又用热水浸了纱布,轻轻为他擦拭着身子,小心的像是怕这人下一秒便碎掉了。
沈知秋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楚铭月一点一点用纱布的一角擦着,好避开涂了药的伤口。几盆水换完,终于擦完了,楚铭月也满头是汗,站起来活动活动了四肢。
“师尊,我能进来吗?”是蓝瑾的声音。
楚铭月扯过一旁的被子为沈知秋盖上,接着应了一声。
蓝瑾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眼眶红肿,像是哭过,目光飘向沈知秋。楚铭月知道她担心她哥哥,只能干巴巴的安慰道:“他不会死了。”
蓝瑾把食盒放在桌上,声音有些嘶哑:“师尊,那你也别太难过,哥哥会醒过来的。”楚铭月点点头,仍是坐在榻边,分毫未动。
“师尊,你……你一天没吃饭了,掌门师伯说你强行破关而出,又将大量灵力输给了哥哥,该吃点饭。”蓝瑾小心翼翼的说。
“登天塔的阵法怎么会这时候出问题?”楚铭月自顾自的问道。原书中这码事发生在两年后,这一下就往前提了两年,他是真的没想到。
“我也不知,只是看到登天塔那边天色太暗,不太对劲,就告诉了掌门师伯。”蓝瑾答道。
楚铭月叹了口气,眼下情况一团乱麻,原书中登天塔阵法被破,是人为的,这次应也一样。现在门派损失惨重,知秋他……楚铭月不知道面对他。
“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有哪里不舒服告诉为师或师叔师伯们。”楚铭月的声音显得有些疲累。
“嗯,那弟子告退,师尊也早点休息。”蓝瑾行了一礼,转过身,刚走到门边,听到了楚铭月的声音。
“这三年,你们长进很大。”
蓝瑾顿了顿:“哥哥和墨师兄听到,一定很高兴。”
楚铭月傍晚喂了沈知秋一粒辟谷丹,便又是看着窗外发呆,夕阳西下,竹林都映着晚霞的余晖,本是很美的场景,在楚铭月看来,却有些刺眼,他又想起了那一刻沈知秋从塔顶坠下,他眼前便唯余刺眼的血红。
他以前只是把这当做一场游戏,什么时候玩够了,就可以毫不犹豫的下线。
按照这个思路来说,沈知秋也不过是作为比较强的战力而存在,他死了,就自己“成功晋级”而言,影响不大,至少没大到让视美食如命的楚铭月一天一夜粒米不进,寸步未移。
楚铭月看着真实的天地,看着眼前面色略显苍白的少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较了真。一轮明月已高悬天边,在漆黑的夜空,分外耀眼。楚铭月看了会儿跳跃着的烛火,又把目光转移到少年的面庞。当时情况紧急,沈知秋又满脸血污,是以楚铭月并未看清他三年后的样子。
眉目依旧,只是褪去了几分青涩,平添了几许沉稳,曾经的稚嫩孩童,如今看来,已成了足以傲雪凌霜的少年。以一己之力,可补好原装货设下的阵法,真称得上是天才了。
烛火依然跳动着,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但结界内的竹居里,却是温暖如春。
楚铭月趴在榻前,无一丝困意,又想到了原书中数不清的坑,脑子发胀,便不再去想,还是把眼下的事收拾好吧。
楚铭月是被敲门声惊醒的,外面烟雨朦胧,太阳刚露出半张脸,谁会在这时来?
“请进。”楚铭月喝口茶润了润还哑着的嗓子,淡淡地说道。
“掌门师兄,你伤好些了?外面还下着雨,是有什么急事吗?”楚铭月看到来人立马从榻边弹了起来。
来到这里一年半载,自家师兄的慢性子,楚铭月再清楚不过,他这时候来访,十有八九是出了什么大事。
柳铭昕垂着眸,把伞放在墙角,楚铭月忙拉了个凳子让他坐下。
“掌门师兄?”楚铭月看柳铭昕仍默不作声,试探着问道。
柳铭昕抬眼看到了桌子上明显未被动过的食盒,开口说道:“你又没用饭。”
楚铭月看了看桌子上的食盒,有些尴尬,怎么说也是别人的一片心意。
“我……我不饿。”楚铭月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抱歉,是师兄太弱,没护好知秋。”不知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柳铭昕的语气中,竟掺杂着几丝无措,几缕惶恐。沈知秋这件事,楚铭月打心底里从未怪过柳铭昕,说到底都是自己考虑不周,明明知道登天塔阵法会被破,明明知道这里与原书中不一定一致,明明知道柳铭昕能力没那么强。还是没留下后手,就去闭关了。
自始至终,他从未怪过别人,只是怪自己。
“掌门师兄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若不是掌门师兄,知秋又怎么补的了阵,怕是连活着的机会都没了。”楚铭月看着柳铭昕的眼睛,发自内心的说道,“如今木已成舟,知秋,我会想办法安慰,只是不知登天塔的阵法为何受损。”
柳铭昕叹了口气:“我也不知,只是接到了蓝瑾的传讯,前去查看,就发现阵法已经被破。”
“那天门派中可有异常,我是说,有没有什么灵力比较高强的人在登天塔附近活动。”
柳铭昕皱紧了眉头:“没有,那日除我之外所有长老都去了玉真宗,我已问过其宗主,事发之前,无人离席。”
楚铭月摇摇头,问不出什么了。内心吐槽:这作者什么脑洞,连个伏笔都不给的吗?
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师尊!”楚铭月自然听得出蓝瑾的声音。
“进。”
蓝瑾走了进来,浑身都湿透了,怀里抱着什么,用阻水膜包着。
“掌门师伯也在啊。”蓝瑾有些惊讶。楚铭月皱了皱眉,忙上前用灵力给她烘着湿透的衣物,“蓝瑾,你为何不打伞?昨日灵力便损耗了不少,小心着了凉。”话语虽是责备,语气却是温和的。
蓝瑾有些支吾,柳铭昕见到此景,说道:“蓝瑾,你带你师尊出去走走,知秋这里,有我守着。”
楚铭月刚想开口拒绝,却见到蓝瑾几乎是恳求的神情,便拿了伞,随着蓝瑾出了竹舍。
只是在离开前,又给竹舍加了道结界,除他的徒弟与几位师兄弟,无人可入。
蓝瑾一直低着头,楚铭月心里有事,也默然无语,只是跟着蓝瑾漫步。
渐渐的周围的场景越来越熟悉,蓝瑾停下了脚步,楚铭月看到了几把伞,接着看到了伞下那几丛桂花。
伞外细雨未歇,伞内却岁月静好。
楚铭月看着那些花,忽然想起,以前知秋老问他,墨桂开的花会不会是黑色的,像墨水一样,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蓝瑾朝石桌走去,石桌旁的大树这三年长了很多,茂盛的撑在石桌上方,挡住了雨水。蓝瑾把怀中的东西放在石桌上,再一张张铺好。
楚铭月走了过去,看到那是一摞摞的习字,看一眼便知出自沈知秋之手。
找遍全门派,都找不出一个比沈知秋写字更难看的人来,当然这是楚铭月对三年前的沈知秋的认识。
楚铭月一张一张的看着,那字迹,从龙飞凤舞、难以辩识到工整规矩,再到笔笔风流,颇有几分潇洒之态,最后与自己的字迹竟极为相似。更令他惊异的是,纸上除了自己教给她的诗文,就是疗愈术的知识。这孩子以前可是上着疗愈课站着都能睡着的。
三年的岁月在纸上淌过,而当初的孩子也在一千零九十五个日日夜夜中长成了如今的模样。
楚铭月已经想象到,沈知秋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笔一画的照着自己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纸书写满这一摞宣纸。当他把这些小小翼翼的收起,期待给自己看时,脸上又是什么神情。
“哥哥经常提到,等师尊出关回来,他第一件事便是给师尊看这些。”蓝瑾想起自家哥哥当时得意洋洋的神情,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为何不等他伤好了,自己带我来?”楚铭月淡淡的问。
蓝瑾沉默了会儿,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般说道:“有一次哥哥下山去除妖,出了点意外,最后虽然回来了,却受了好重的伤,足足养了两个来月。当时哥哥回来,情绪有些消沉,对我说,如果师尊回来时他出了什么事,就……”蓝瑾合了双唇,不再说下去。
四下沉寂,唯余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竹叶被风吹动的声音。
“这首诗,为师似乎不曾见过。”楚铭月看着一首简单的五言诗,说道。蓝瑾看了眼,解释到:“这诗……是哥哥自己写的,当时他还说写的太差了,要把这张扔了。”
楚铭月低垂着眉,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些略显粗糙,却有发自真心的字句:
桂花香里忆旧岁
墨香氤氲竹影碎
独观秋月谁与悲
把盏无人共一醉
他沉默了会儿,有些好笑,颇有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感觉,可又隐隐觉得有些心酸。
“你们中秋,不是都一起过吗?”楚铭月迫切的想了解这三年发生在徒弟们身上的事。
“当然,不过第一次墨师兄喝了两杯就倒了,还得我和哥哥把他送回去。后来哥哥就不让他喝了,他不干,喝了杯,半醉半醒的时候说,醉了的时候,就好像又看到师尊了……之后,哥哥没再阻止过他。”
“然后就是我们两个,对着月亮,我俩从小一起长大,早没什么话可说了,就都很想你。这诗肯定是那时候写的。”
“哥哥这三年,提到的最多的人就是你,前几天他下山除妖,脸上被划了一道伤口,还急着问我,这伤到你出关时能不能好。”
“这三年,他真的,长大了。”楚铭月沉声说了一句。蓝瑾浑身哆嗦了一下,她素来话多,墨羽话少,沈知秋跟她又没什么说的,师尊一闭关,闷的要死。今天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听她说话,一激动忘了面前的人正是师尊,语气有些随便了。一段话不知用了几个“你”,听到楚铭月声音有些沉闷,以为他介意了,一时有些无措。
“你是冷了吗?”楚铭月看蓝瑾哆嗦了一下,关切的问道。
蓝瑾松了口气,谁知人家根本就没注意。她摇摇头,又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纸上书着一首诗,笔法凌厉,却无半分肃杀之感,潇洒中还掺杂着一丝温和。与楚铭月的笔法竟无二致。
“这是哥哥写的最好的一张,我怕给丢了,就单独放起来。”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梅定妒,菊应羞,画栏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楚铭月轻声念了出来,读罢,淡淡的说:“写的不错,只是这人何时这么多愁善感了。”
“哥哥跟我说过,这首诗是他阿爹教他的第一首诗,也是唯一一首诗。对我来说,这也是哥哥教我的第一首诗。”
楚铭月心里有些酸涩,竟想着要不要把沈知秋灵核碎了的事告诉蓝瑾,犹豫了会儿,终是没忍心说,将纸递给蓝瑾。
“为师时常下山除魔,这些你拿着比较安全的。”
蓝瑾接过重新包好,正想说些什么,楚铭月把目光转向外面。
“雨停了,走吧。”
蓝瑾跟在楚铭月身后走着,楚铭月突然想起什么,这地方只有自己与沈知秋知道,这么说来,蓝瑾现在知道自己单独给沈知秋开小灶了?楚铭月觉得有些尴尬,怕蓝瑾多想,又不知从何解释。
“师尊,谢谢你对我哥哥的教导,以前别人老笑他写字难看,他便越来越排斥写字,现在不会了。”
楚铭月刚暗自松了口气,便又听到了蓝瑾的声音。
“师尊,我和哥哥无父无母,您对于我们而言,就是亲人,所以,您能不能告诉我实情?”蓝瑾顿了顿,停住了脚步,偏头看向楚铭月。
“我哥哥他,真的没事吗?”
楚铭月沉默了几秒,最终低声说:“自然无事,只是需要时间恢复罢了。”
蓝瑾看着楚铭月,笑了笑,“那就好,我还一直担心哥哥的灵脉有损,若真的是那样,以他的性格,定会接受不了的。”
楚铭月转头,不去看蓝瑾,感觉眼中有些酸涩。
“你先回去吧,这几天为师要照看着知秋,你和墨羽的功课,不可荒废。”
蓝瑾点了点头,自己从另一条近一些的路走了。楚铭月则回到竹居,好说歹说把担心他要在竹居打地铺陪着他的柳铭昕劝了回去,自己像以往一样坐在榻边,静静的看着沈知秋。
还有两天左右,沈知秋就醒了,到时怎么办?瞒着?他不会察觉不到的。
一下午,蓝瑾的话语一直在楚铭月耳边回响——真的没有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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