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十万丛山(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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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岁月长,却是难得的悠然闲适。自那日二人语达共识,订下盟约后,日子依旧不紧不慢的过着。
聪慧强干的学生在求学一道往往会少走许多弯路,同时也能让本就平庸的先生轻松不少。李言很清楚,自己的那点蛊术李茂贞十有八九是瞧不上的,就索性只教他认苗字·······其实说是教,倒不如说是李茂贞对着字形对照书自学。待苗字学了七七八八后,他也能大略看懂书架上的几本术法秘籍。
到那时,爱学不学,与她无涉。
反正,要给他指的路也不是这一条。
花圃依旧保持着罗生离开后的样子,碎瓦陶盆,星零散乱,秋天不是花开的季节,圃中只剩几朵金菊未凋。李言买了炭,雇人担了上来,又雇几位砖瓦匠修葺许久不用的暖房,人来人往倒给这深林中的竹屋带来了许多生气。只是李茂贞没想到,施工那日,李言抢他的鱼竿做了甩手掌柜,昔日叱咤沙场的岐王今时竟要在某处不知名的山间里给人当监工。
莫说无人会信,便是他自己都甚觉荒唐。
“公子,夫人的暖房完工了,您看这……”工头过来询问。
“稍等,”李茂贞放下书本,偏头看了眼石潭,鱼篓鱼竿尚在,人影却早已不知所踪。他不通此道,只得进去略略扫了几眼,便与那工头结了工钱。
待那些匠人走后,他才到竹屋后去寻李言。只见那方摆在钓鱼台的竹榻上,隆起白白一团,他近前垂眸看了许久,俯身轻揭起狐裘一角,少女睡的香甜,眉宇舒展,几缕碎发软软搭在前额,许是埋首在狐裘中时间久了,闷得双颊微红,像三月里结在枝头的桃花。
相处日久,他总是有一种莫名感觉,感觉李言身上有隐约一股沉静藏在她松散疏懒的外表之下,不似古井无波,反而像脚下这一潭深碧,有从天而降活水,又往前流向山脚溪流,汇入江河湖海之中。
静水流深,细柔而坚韧。天地广大,人力可以使之改道,却阻挡不住它的步伐,它终会抵达想去的地方。
她究竟想去哪里呢?
星星般透亮的眼睛,终究是二九韶华的女郎。青春正好,纵身世复杂,历经世事,心里却不尽是枯枝槁木,雨打残荷。
李茂贞放下狐裘,负手而立,看到天边那一排北来飞雁,他想起了远在凤翔的王妹。
他的王妹尚未及笄便被他亲手斩断了来路去路,至今还禁锢在岐王的王座上,在各路诸侯之间斡旋奕斗,拦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刀枪铁剑,将岐国牢牢护在自己还尚且雏弱的羽翼之下。
可乱世之中,谁不无辜?不能左右命途的又何止眼前心上的两个少女。
这人不如畜的世道,早该结束了!
暖房修好后,李言开始松土堆肥,她总有许多的奇思妙想,比如在冬日里看春花。
期间,文生来过一趟,来邀李言去中秋晚上的篝火会。李言六岁离蜀,去往长安,上一次回来还是三年之前,她二人说是表姊妹,其实感情也不比与她在大明宫中的那十位姊妹深多浅少,文生从小就不是竹屋的常客,如今来邀她想是另有所图。
“篝火会么?可我后日要去辰溪县城买花种,”李言停手,放下小铲,看向文生,学着她对李茂贞的称呼,笑着说:“你怎么不去邀邀院中的宋大哥?他在我这里,左右也是闲着。”
文生霎时红了脸,愈加加快了手里的活计,耳边却回荡起那人晨间才说过的话。
阿言去,我就去。
文生忙将那人的身影从脑海中赶出,神思稍定,道:“是预思要邀你,她说许久未见你了。”
阿妈偏爱罗生,她从小便跟在预思身边,是预思教她念书识字,授她医术,带她辨认草药,给她讲十二峒外,渭阳县外的世界。她没有跟谁说过,在她心里预思是与阿妈一样的存在。所以她讨厌李言,她讨厌李言对预思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陌然凉薄的样子;她讨厌李言明明得了许多偏爱,却因自己的际遇,总觉得近她身者,皆有所图。
她最讨厌李言的笑,倒没有理由,就是纯粹的讨厌。
这个,她也从没有告诉别人。
“知道了,”苗人深信,预思是神的使者,不宜太过沾染凡尘俗气,要终生在神庙中侍奉神灵,除非祭祀节日,几乎不会出门。李言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我会去的。”
时光悄然流逝,八月十五当日,李言难得起了个大早,天气转凉,衫裙琐碎,她今日换了件湖水绿的翻领袍,三千青丝用一根碧玉簪束在发顶,很是清爽。
李茂贞见李言在阶前稍顿片刻,便一跳一跳下了台阶,唇角随着不自觉上扬,他知道她是在试头顶的簪子是否稳当,但到底难得这片刻可爱。
李言从马厩里牵出了雪玉骢,轻抚马首,踩着马镫坐上了马背,李茂贞见她坐稳,也翻身上了马。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扬鞭催马快行,雪玉骢受惊,前蹄高高抬起,她只得紧抓缰绳,控住方向。
李茂贞当然是故意的,大宛马千金难求,便是军中也少见,耳闻不如亲见,目睹又如何赶得上自身体验,他迫不及待地想看这传说中的纯血马是如何的一日千里。
半个时辰左右,两人在辰溪县城门下了马,李茂贞爱惜地抚着雪玉骢的鬃毛,像在抚着情人的鬓角,李言却是一脸菜色,在城墙一角扶墙蹲下,不停顺着胸脯轻拍,好止住汹涌欲出的呕意,眼前一双小手递上水壶,李言接过仰头饮下。
“阿姐,你慢点喝,小心呛水。”小娃娃替李言拍着背,童音稚嫩,却带着一股学堂里老夫子的味道。
“今日是子初生辰,阿姐迫不及待要见到子初,就催马急了些。”李言转身,捏了捏小娃娃的脸,小娃娃一脸无奈,又一次试图纠正,“阿姐,说了多少遍,我叫李星云,阿姐怎么总是记不住呢?”
千年老怪成了精,又在给小孩子洗脑!
李言加了些力道,险些咬碎一口银牙,佯怒道:“怎么,是李星云比李子初要好听?还是你眼里就只有你老大?他说你叫李星云你就信?我平日里对你那般好,都扔到灞桥下,让大水冲了?”边说边扶着石墙,借力站起,小娃娃逃出魔爪,揉了揉自己饱受摧残的小脸,妥协道:“得得得,阿姐喜欢呢,就叫我子初。”
他是老大在流民堆里救下的孤儿,可整个藏兵谷对他最好的人是阿姐。
今天是他的六岁生辰,小孩子心思单纯,惯将身边大人的话奉若金科玉律。古人有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名字不过是个称谓。大不了他以后在老大面前叫李星云,在阿姐面前叫李子初呗。
许多年以后,他终于明白,李星云与李子初,不只是两个名字,还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李茂贞借城门茶驿的马厩栓了马,李言才晃悠悠走来,右手还牵着一个小童,约有五六岁,穿着红白相间短打衣衫,只是看他颇带些敌意。李言走到李茂贞面前,轻轻晃了晃右手,低头向小童示意,“这是阿姐的朋友,你就叫他宋哥,宋叔叔吧。”
小童听到李艳发话,腼腆地躲在她身后,伸出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怯声与李茂贞打着招呼,“宋叔叔好,我叫子初,‘子曰’的子,‘人之初’的初。”
人畜无害,可爱过分。
李言听到小娃娃的话,哑然失笑,机灵鬼。
“你好。”李茂贞扯着嘴角,心道,不愧是姐弟,变脸一术如师出同门。
姐弟二人在街市上逛了许久,吃了一路,也玩了一路,李言看着小娃娃怀里的玩具,估摸着时辰,就往书斋挑了两本《世说新语》的小人书,准备结账时,见李茂贞端详着桌上的墨砚,驻足不动,便凑近瞧了一眼,好家伙,“飞龙青砚。”
“别看了,买不起。”李言话音刚落,难得有人将那砚台认出,书斋老板也眼尖的凑了过来,“郎君发奋读书,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虽说夫妻之间难免磕碰,可孩子都这般大了,小娘子也不该赌气泼人冷水?这砚台若郎君中意,老朽求个熟客,这价钱也好说嘛。”
“老板,我姐姐不是宋叔叔的娘子。”小娃娃地扯了扯书斋老板的衣角,仰头解释。
老板呵呵笑了两声,山城偏远,识货又出得起价的买家寥寥无几,他看李言一身穿着虽然低调,价值却不菲,仍不舍放过这难得销路,“此番倒是老朽看走眼了,不过那方砚台的价钱依旧好商量。”
李茂贞看向李言,“殿——”
“打住,”李言急忙制止,复又问道,“你当真想要?”
李茂贞点头,李言想着人家今日任劳任怨陪了她二人一路,只得认命褪下一只玉镯,递给老板。
李言将小娃娃送回落脚客栈,放好东西后,分别在即,忍不住将人拉到身前细细叮嘱,“回去呢,有时间多读读书,外面兵荒马乱,没事少出终南山。更要注意身体,夜里睡觉莫贪凉,要盖好被子,染了风寒可不好受。你如今一年一个样,不好裁衣裳。我出长安时,在送锦记定了许多布帛衣料,放在瑶姐姐那里,你的衣服若短了,就去找她,嘴甜一些就好,知道吗?”
李茂贞还是首次见李言这般对一个人关怀备至,不免多看了两眼,见她从右手手臂又褪下两只翡翠镯子,并上绣囊里的一些碎银,系在小娃娃腰间,“这个你好好收着,如果师父问起,你就实话答他,说是阿姐给的,知道吗?”
两人出了客栈,李茂贞神思有些飞远,李言在他眼前扬了扬手,问道:“你发什么呆呢?”
“殿——你的花种似乎还没买。”他答得平静,在李言耳中却是惊雷乍响,她连忙转身往花市走去。
李茂贞在身后跟着,闲庭漫步,只看着李言的两只手臂,他想着,一会儿买花,小姑娘究竟会从哪只手臂褪下些什么金钏银镯玉环来?
篝火会李言既然答应了,自然就不会失约,可时不我待,她还是迟了一些。
李言难得迟到,众人便起哄要她先自罚三杯,又要她唱首歌做赔礼。恰逢她心头今日一片晴好,就都应下了。三杯过后,缓缓开口,
“缥缈云间质,盈盈波上身。袖罗斜举动埃尘,明艳不胜春。翠鬓晚妆烟重,寂寂阳台一梦。冰眸莲脸见长新,巫峡更何人。
蝶舞梨园雪,莺啼柳带烟。小池残日艳阳天,苎萝山又山。青鸟不来愁绝,忍看鸳鸯双结。春风一等少年心,闲情恨不禁。”
她唱的是皇帝十六岁时写的词,也是她阿娘最喜欢的词,里面藏着一个阿娘用了毕生去做的梦,尽管她无数次告诉过阿娘,词里都是皇帝的失意怅惘与隐忍抱负,无关男女情思。
可惜啊,阿娘固执地相信那年少年长相厮守,两勿相忘的缠绵情话,不愿相信她的少年已经长成了深沉难测的帝王。
年年春风至,少年却已经早早就死去了。
李言唱罢,众人放她下了台,她坐预思身边,听到咳嗽声,抬手替预思拢了拢身上的狐裘,柔声劝道:“如今已是仲秋,您身体虚弱,何苦要来受罪?”
“这样热闹的人间,见一次少一次。”狐裘中伸出一只手,瘦而修长,只是白的没有生气,“看来这次秦老要失望了,你长大了,不再是孩子了。”
李言握住那手,只觉凉的彻骨,“我以前就说过,我死也只为我自己。只是你们没人当真。”
“是啊,你明明说过的,”预思又咳了两声,气声虚软,身形瘦削,羸弱似不堪重负,“可当年我从产婆手里抱过你,你笑着,就像山里的格桑花。”
格桑花是希望啊。
李言不忍,低下了头,“对不起。”
“无妨。”女人出声安慰,“皇帝忌惮他的才能,害怕他生出野心,将来反唐,才让你又回到了这里。如今龙脉气运将尽,各藩镇节度使纷纷称王称侯,皇室已是强弩之末。或许我们该相信他,毕竟三百年来,他对李家当真算是鞠躬尽瘁了。如今他既选好了人,定然是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既是他让你而来,我不拦你。”
两人把话说开后,两相无言只剩沉默,恰好有人来邀她,她就跟着去了大火堆边,与众人玩耍取乐。
她先前已经将话说的决绝,眼下只当没看见对面的罗生。可才走了哥哥,立马又来了妹妹,李言都险些以为自己是不是捅了秦家的窝子。文生坐在她身旁,看似不经意却又十分精确问了一句,“阿蛮,怎么没见宋大哥?”
李言沾了两滴酒,气血上涌,有意答得朦胧,将文生的思路往歪了带,“他说白日有些累,我就让他先睡了。”
李茂贞在竹屋前等了许久,夜半时分,才等到雪玉骢踏月而归,李茂贞近前,喊了声“殿下”,马上的少女顿时卸下浑身力气,软软倒向他,他伸手,软玉温香扑了满怀。
可也只不过一刻。
李茂贞背运,不仅碰上李言喝酒,还正巧碰上了李言喝个烂醉。
醉猫分辨不清昨日今朝,嘴里一会儿喊“阿素”,一会儿喊“亚子”,当自己还在长安城里的大明宫阙,身后仆婢成群,同一干勋贵子女泛波太液池。
一会儿又说困了,要睡觉,他好不容易将人扶到了床上,她又坐起,说要去书房卜卦,要他将她不知吃灰多少年的龟甲寻出来,待他将那东西寻出,还顺手从书架中抽出那本她常常光顾的《乙巳占》时,她人已经在外间赏月了。
李茂贞只得放下手里的东西,又跟了出来,他刚到她身旁坐下,却猛地被扑倒在地。
李言偏头,两人四目相对,看着近在咫尺的眉眼,想起了篝火会上,文生欲言又止的神情,心生喟叹,真真长了张让人一见钟情,日思夜想的脸!
李茂贞平躺在钓鱼台上,凶手的爪子还搭在自己的胸前,他不敢轻易动作,生怕一动,公主殿下又冒出什么不可思议的想法,做出什么惊鬼泣神的举动。
可他不动,不代表敌也不动。
李言将魔爪伸向了他额间,摩挲那两抹朱红,又转向他的眉眼,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酒香逼近,李茂贞隐约猜测到她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他想要推开,地下却似是突然间凭空生出了无数的藤蔓,缠缚在他的四肢,腰间,让人动弹不得。
李言在他唇上轻轻一点,像小鸟啄木一般,他极力稳住心神,那顽皮的鸟儿见他没反应,又凑了上来。
一个借酒行凶,一个有意纵容而不自知。
许久,他沉沉出声,嗓音低哑不似平常,“殿下,我是谁?”
“你,你是正臣啊。”李言一哂,俯首在他耳边,带着似有若无的米酒香气,让人迷醉。
噌的一声,最后一根琴弦断尽,李茂贞反客为主,翻身将李言压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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