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六十、发展

方若绮不记得自己是什么到家的。长长的一段路，几次因为情绪失控停靠在路边。太多太多的思绪塞在脑子里，好像一个撑满的罐头。

        当年对着甄红，对着徐心宁，她尚能淡定处之，甚至那见报的绯闻照片都让她丝毫不乱。怎么今日换成席若芸就不行了呢？是这局变了，人变了，还是心变了？她到底低估了自己对黎华的期待。纵然她不断地强调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可心底却悄悄地将对方放在了另一半的位置上。因为太过纯情，所以才会为今日的欺瞒愤怒不已。

        她指责黎华背叛了她的信任，然而只有孩子才会因为没有得到等价回报而认定对方背叛。背叛始于承诺，可他们之间只有交易。黎华做了他答应的一切，现在需要她来还了。

        没有一个人做错，没有一个人可怨。那么这满腔痛苦除了自己，又能折磨谁？

        今晚并不晴朗。天空有云，但不妨碍皎皎圆月悬于九天之上。方若绮打开她买来的那对袖扣。白月光并不知晓，自己是如何被人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放在心里。

        她突然心生愤恨，猛地奔到窗前就要将手里的盒子远远地丢出去。冷风突然灌进来，她一瞬间清醒了。她慢吞吞地收回手。这么贵的东西，不能便宜了别人。

        黎华，黎华，你真是……真是……

        方若绮只觉得心里百转愁肠似是有很多很多话要讲，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上的眼泪被吹干，皮肤紧绷绷的，脑仁儿一跳一跳得疼。她低头苦笑，真是天凉好个秋。

        手机亮起的灯光划破了一室黑暗。方若绮看了一眼，是黎华。她不接，想让对方自行放弃，却没想到那人格外执着。灯灭了再亮起，反反复复的，竟然打了三个。她低头想了想，拾起桌上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然后才将电话拿到耳边，按了接听键。

        热闹的综艺在匣子里上演，嘻嘻哈哈的欢笑让黎华愣了片刻。他设想了很多场景，唯独没有这个。

        方若绮沉默。她不知道要讲什么。良久，黎华的声音远远传来，他说：“方若绮，今天晚上很抱歉。”

        她又变回方若绮了。于是她冷笑：“有什么好抱歉的。这是我份内的工作。没想到搞砸了，该说抱歉的是我。”看不到黎华的表情，也不知道自己的态度有没有刺伤到他。如果能伤害他，自己也会有所安慰。

        黎华沉默片刻，说道：“这件事已经结束，不会再有下次了。夏川那边，你不必担心。”

        下次？是席若芸的下次，还是其他人的下次？

        “你放心，我们之前说好的。我方若绮也不是个食言而肥的人，身家性命都攥在你手里，哪敢说个不字？上刀山下油锅都肯的，更何况当个恶人。没关系，趁着我还有点儿用处，您尽管吩咐。当然了，我的用处还不止这么点儿，您说是吧，黎天王？”方若绮没想到自己不仅勇敢，口才也不错，夹枪带棒什么话都说了。

        黎华照单全收了她的怨气。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方若绮，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只这一句，就把她身上所有的力气都抽走了。真是黎华啊，不愧是黎华啊。他比她多活了12年，多经历了12年。这是她不管怎么努力，不管怎么成长，都无法跨越的12年。她抓着胸口的衣服，疼得几乎蜷缩起来。

        黎华说：“我明天就要离开a市了。如果有事就去找梁安。”

        方若绮想问，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可是她以什么立场来问这些呢？就听对方说：“你好好休息吧。晚安。”

        他挂了电话，方若绮也默默收线。不知何时，秋风扯过一尺云彩遮住了圆月。古人有“犹抱琵琶半遮面”，说得甚美。可方若绮觉得，这分明就是要变天了。

        黎华一个人坐在露台上裹了裹风衣。这里不是他给方若绮钥匙的地方。那套房子适合生活，这里适合思考。人在不够冷静的时候是不能做决定的，十之八九会后悔。

        他想起刚刚送席若芸回家的情形。她让他别误会，她并不喜欢他。

        “很抱歉，好好的一个晚餐让我毁了。婷婷也是一片好心，只是乱点了鸳鸯谱。我会和她说清楚的。你别生气。坏了我们的友谊就不好了。方小姐……”她停了一下，“方小姐，真挺好的。”

        黎华看着她心酸地想，明明是个拿了金像奖影后的人，怎么现在一点儿演技都没了。“你别多心。”看着席若芸吸了吸鼻子作势下车，他补问了一句，“你母亲怎么样了？”

        席若芸身影一顿，借着开门的姿势没有回头：“病情虽然没有多好，也没有多坏。谢谢你的关心。”

        黎华叹气：“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你说的，我们到底还是朋友。”

        席若芸死死抓着车把手嗯了一声：“还是朋友。”

        黎华说：“好好保护自己。”

        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她的背影。因为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走在前面的那个。叶婷婷的咆哮还在耳边。她够苦的了。是啊，这个世上除了黎华没人知道她有多苦，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没法狠下心。不忍心拒绝，也不忍心不拒绝。

        自始至终，席若芸对他的感情都是一个未曾诉诸于口却又彼此心知肚明的秘密。他无法直接拒绝，因此只能用如此混账的方式。可是，身处其中的方若绮又何其无辜！？他又想起晚餐最后，方若绮低着头的样子。这家伙一定恨死他了。

        他的脚边此时放着一个纸袋。后来折回餐厅，方若绮早就离开了。侍应生给了他一个袋子，说是有人落下的。黎华打开一看，里面是十来只仙女棒。想到方若绮早上那吃错药一样的亢奋，他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也许是时候和她结束了，但心里又不是特别想。她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他见过那么多人，千百张不同的脸，却很少遇到一个有趣的灵魂。当年她在《浮生若梦》里的一跪，竟跪出这么多下文。席若芸终究不是真影后，但方若绮总有一天会成为影后的。

        他点亮打火机，仙女棒开始嗤嗤燃烧。光线晃眼但一会儿就没了。他一连放了几根，后来夜风大起来，打火机怎么都点不着了。

        他叹了口气。刚刚强光的刺激在视网膜上留下了两个光点。热闹落幕，只有一轮明月寂寞的与他作伴。

        黎华离开了。方若绮的生活还在继续。

        她最近的状态不太好，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究其原因在于她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自己与黎华的关系。她舍不得彻底斩断两个人的联系，却又不甘心一直这样下去，所以只能借口对方不在a市来遥遥无期地拖着。

        《爱在》主题曲和三辑顺利录制完成，进入最后的制作阶段。那首《明日》不出所料成为了新单一员。周映彤指着作曲人sho这个笔名问她是谁，方若绮说是林立翔。周映彤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方若绮不好推荐得太明显，话题就转到别的上头了。

        少了黎华，生活属实寂寞了许多，但娱乐圈不存在“寂寞”二字。很快，方若绮就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了。

        范晓爱的出道专辑发售了。

        季青平确实厉害。他总能知道歌迷们喜欢什么。这张专辑让范晓爱一夜之间红遍大街小巷，就像当年的方若绮一样。

        媒体狗仔们疯了一样报道她，挖掘她的私生活。在听说她和方若绮当年一起通过甄选之后，开始拿方若绮做文章。他们说范晓爱是方若绮的替代品，方若绮第二。但是后来季青平现身说法，认定范晓爱比方若绮更有未来。于是媒体们又开始说方若绮是昨日黄花，范晓爱是青出于蓝。

        范晓爱cd发售的那天，方若绮给她发了祝贺短信。回复只有冷淡的两个字：谢谢。方若绮知道，她们的友谊终于要到头了。

        随着范晓爱的走红，她和林立翔的绯闻也顺理成章地被爆出来。好在他俩早有准备，第一时间澄清了关系。可经此一役，两人更是不敢经常见面了。方若绮后来听林立翔说，新闻刚出来时，范晓爱有意公开，但经纪公司坚决不同意。在娱乐圈里炒绯闻是要挑人的。现在的林立翔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够格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林立翔跌在这个绯闻上，如今被人嫌弃地踢开，便是这个娱乐圈最讽刺的事了。

        范晓爱后来也在民歌餐厅开了庆功party，据说还邀请了制作人小熊。所有的朋友都在场。唯独方若绮，根本没有被邀请。后来是杨青青这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给方若绮通风报信，言辞间颇为不满。莫筱筠是个劝和的人，但眼前这个局，远超她的能力范围。

        世间的事大多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人与人脆弱的关系，又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好在，过去的五年时光让方若绮学会了如何调整心态去面对这样的起落。这段时间，她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空闲时间便和迟浩一起泡在录音室里。成为明星就注定要将很多东西拿到别人面前去品评。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是她从黎华身上学到的，也终将让她获益一生。

        此时此刻，她很想把这首诗送给眼前的关古威。

        关古威最近比较郁闷，于是找方若绮到民歌餐厅喝酒。他前几天在微博上帮范晓爱宣传，结果被周映彤知道后批评了一通。周映彤向他点明了当前eami与sun之间微妙的立场关系，并警告他不许做多余的事与人口舌。他心情低落了好些天，结果转身贺总就给他接了个没营养的偶像剧男主。

        关古威仰着头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说：“若绮，我觉得我有点儿倦怠了。”

        “倦怠当明星么？”

        “是啊。我想，如果不是凭着对唱歌的执着，大概我早就待不下去了。这样汲汲营营的生活，根本不是我想要的。”

        可即便是唱歌，他也已经进入瓶颈期了。他最近两张专辑的销量都徘徊在不功不过的位置上，这和他刚出道时的辉煌相比实在令人失望。同时贺总一味增加他的曝光度也在一定程度上消磨着他的路人缘。

        方若绮将他这番言论理解为愤世嫉俗。当世界不再是自己希望的样子，人们便会苛责挑剔起来。她知道的，关古威是个理想主义者。

        “不是所有的事都会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世事无常，不如意十之八九，好在还有那么一两分能让你开心一下。够了。”

        关古威一双眼睛上下打量她，似乎第一天认识似的：“大姐，没看出来，到了eami之后你好像变圣人了。”说完，他低头一笑，“也是。你说得对。”

        他当然不会明白方若绮经历了怎样的恐惧与痛苦才成就了如今的蜕变。她朝舞台扬扬下巴：“莫叔把舞台给你让出来了，唱到爽为止呗。”

        他们到底没有在民歌餐厅撒欢。因为他们已经过了那个可以在这舞台上尽情歌唱的年岁了。于是他们回到了录音棚。看着关古威捧着麦变着花样甚是投入，方若绮想起了他们初遇时的样子。是啊，不是所有的事都会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发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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