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九、八月十六

十五过后便是十六。早上起床，方若绮洗漱完毕就靠在衣帽间的门框上欣赏黎华更衣。她压抑着喜悦与激动，强自装成游刃有余的样子，可痴迷的目光早就把她出卖得一干二净了。

        在对方诡异眼神的扫射下，黎华不出意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戒备地说：“我今天不需要系领带。”

        方若绮嘻嘻一笑，顺便凹了个性感的造型：“coffee,tea,orme”

        黎华视若无睹转身挑外套，正直且字正腔圆地回答：“coffee,please”

        方若绮气死：“有点儿幽默感，ok？”

        黎华拿过一件风衣，路过方若绮时随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古板认真地接梗也是一种综艺感。”

        方若绮切了一声，显然对方识破了她想亲亲抱抱的奸计。她跟在他身后下楼：“你今天准时吗？”

        黎华想了想说：“可能会拖一会儿。我尽量，不过大概要麻烦你自己过去了。需要接么？”他一边说着一边穿上了风衣。就像拍电影一样，衣角掀起一阵清风，宛如詹姆斯邦德。

        “不用。我自己过去就好。”方若绮喜欢看他穿风衣。修身的裁剪笔直高挑，宽肩窄腰大长腿，天生的衣架子。

        定下十六日的约会后，方若绮便把整天的行程都推后了。两相比较下来，她的敬业精神属实不如黎华。不过这一天即便不工作也丝毫没有减轻忙碌。黎华走后不久，她便匆匆忙忙奔赴卖场。她想买一件礼物。

        有钱了成名了，很多地方便会染上些虚荣。在奢侈品店铺里打转，挖空心思搞一件高定，即使是打肿了脸，也要充个胖子。明星是个高投资的职业。无论是脸、身材、还是时尚感。架子要先撑起来，才会有人理睬。

        在被长时间的选择恐惧症折磨之后，她决定送一对袖扣。既不会太贵重，也不显得过于亲密，还很体面。她看好的是一款18k金圆形镶钻的。

        方若绮拿着它在灯下欣赏时便想起了那首著名的《春江花月夜》——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她想这世上还有人比黎华更适合“白月光”的比喻吗？

        从卖场出来，她又专门绕远回了一趟母校。明志附近有一家卖烟火的小店。店里不仅卖烟花，还有一些杂物和小摆饰，跟单机游戏里的杂货铺似的。看店的老板正昏昏欲睡，没认出方若绮来。于是她也乐得买了十来只仙女棒，美滋滋地带回了车里。

        点了点货，她心满意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美美地洗了个澡，还用了点儿香氛。从浴室出来，内衣内裤就挑了半天，直把自己搞得心猿意马面红耳赤。接着她又开始对着镜子描眉画眼，但总是不满意。最后气得直接开车去了常去的造型沙龙。从头到脚一通折腾，这一天也差不多要过去了。

        看看时间，方若绮直接驱车前往餐厅。

        梅斯餐厅坐落在a城有名的富人区。这一片相对闹市要安静许多，来往也都是豪商富贾。身边一会儿呼啸过一辆保时捷，一会儿奔驰过一辆玛莎拉蒂。方若绮慢悠悠地开着她的奥迪家用款，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将车停稳，她再次确认了一切完美，就拎着装烟花的纸袋下了车。她盘算着一会儿大概是要坐黎华的车走，所以下车前还把自己这辆有阵子没洗的车仔细检查了一番。

        和侍应生报了名字，对方将她引到包厢前。敲了敲门，不等她推开，大门先从里面打开了。黎华正站在门口。

        因为在外面，方若绮不好先给他一个拥抱。只是明媚地仰起头，想说你到的还挺早，就看黎华朝她使了个眼色。她舌头一顿，正莫名其妙，就听黎华说：“来了，快进来，就等你了。”

        什么？方若绮脑子一懵，接着感觉到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拉进了房间。

        也许是水晶灯太亮了，晃得她眼睛痛。房间里还有其他人。这时候都突然停下交谈愣怔地看着她。一时间，气氛沉默得尴尬。夏川，叶婷婷，席若芸，黎华。

        这是……

        看到这样的组合，方若绮突然全明白了。她紧紧攥着手里装着烟火的纸袋，默默地背到身后。几天来的好心情被一桶冰水兜头淋下，仿佛泼灭了一团剧烈燃烧的火焰，空余一地潮湿的灰烬。

        傻逼，她真是个傻逼。她眼眶发热，心里好像针扎一样。她怎么忘了呢，黎华找她是干嘛的啊？不就是为了让席若芸死心的么？此时的自己就像一个浓妆艳抹的不称职的小丑，使尽浑身解数讲出一个令人痛苦的笑话。

        这些人都是圈子里混的，看这架势，基本上都明白了。方若绮今天穿着一件和黎华颜色很近的风衣。两人站在一起，就像史密斯夫妇一样。这是她的计划，显然非常成功。

        席若芸低着头，叶婷婷黑了脸。夏川到底老道，他反应极快地起身说：“这不是方小姐么。好久不见，幸会幸会。”

        黎华伸手在她肩膀上拍了拍，方若绮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冷战。这个小动作于方若绮不过是提醒，于席若芸却是另一番滋味了。

        夏川是什么人方若绮明白。上次见他还是在他和叶婷婷的结婚典礼上。这种时候，哪怕心里再酸涩，她也得笑出来。于是她看都没看黎华，快步走过去和夏川握了个手。黎华帮她拉椅子出来，看上去很是殷勤。

        今天的席若芸和她一样，都是用心打扮过的。脸上略施粉黛，皮肤白得好像上好的羊脂玉。一双剪水双瞳平日里便是七分温柔三分忧郁，如今还多了几分黯然，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疼起来。

        她柔声对方若绮说：“方小姐，好久不见了。”

        一对上她，方若绮便有些不知所措。她向来吃软不吃硬。对于黎席的事她一直抱持着一种复杂的情感。她一方面同情席若芸，另一方面又有些嫉妒她。因此，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她。

        黎华在问：“若绮，你想吃点儿什么？”

        他这声若绮，叫得方若绮彻底心凉了。她微笑着说：“我又不挑食，你看着办吧。”

        黎华朝她一笑，便招呼了服务员过来。他们这番作秀，眼神之间还有些默契。叶婷婷的脸更黑了，席若芸只是轻轻地咬住嘴唇。

        就听夏川说：“方小姐上次匆匆一面，这次算是正式认识了。”女人之间的修罗场，他不放在心上。在他看到方若绮的刹那，他便大概明白了黎华的所思所想。本来他不想掺和黎席的事，奈何叶婷婷实在热心，于是他也就跟着凑凑热闹。毕竟各方面黎华和席若芸都还挺般配的。

        “是啊，非常荣幸。”方若绮得体地说。

        “没想到你和黎华关系这么好。”他打量着黎方二人，目光满是探究。

        方若绮转头看了看黎华，眼神冷冰冰的，笑道：“我和黎……呃……黎先生合作过几次。算是朋友。”

        夏川哈哈一笑，他说：“我们都是黎华的朋友，那么也都是朋友了。”说着，他转向黎华，话里有话，“你今天劳苦功高啊。”

        黎华微笑：“不敢当。”

        这时有侍应生过来上前菜，几个人便没了话，全都默默地掰着面包。

        叶婷婷优雅地喝了一小口汤，说道：“方小姐，《白色人生》杀青之后就没什么机会合作了。也没看过你演剧了。”

        方若绮笑了笑说：“因为工作重心一直都在唱歌上。”她很清楚叶婷婷不喜欢自己，但被逼到这个份儿上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了。

        “全方位发展啊……”叶婷婷状似感慨，可听在耳朵里却有种嘲讽的意味。

        就听席若芸温柔地说了一句：“如果有机会希望能和方小姐合作。王瑞恩导演和我提起你很多次。”

        “说到王瑞恩我倒是想起来。”叶婷婷突然说，“他那本《爱在花开的季节》是黎华你们俩演的吧。”看着黎方二人点点头，她接着道，“挺可惜的，院线问题错过了金像奖。不然方小姐我们还能在红毯上见。”她眼波一转看着席若芸，“若芸，我看你今年肯定是最佳女主角了。”

        席若芸没想到她绕来绕去绕到这个点上，脸一红，有些局促地看了看黎华，赶忙撇清：“别瞎说。”

        “你就是妄自菲薄。”叶婷婷眼光扫过方若绮，“数数当下谁有资格和你抢最佳女主角？再说你和黎华那本电影，无论是票房还是口碑都响当当的，荧幕情侣也不是说说。一个最佳男主，一个最佳女主，没跑。是吧，方小姐？”

        她言语里的褒贬之意太过明显。方若绮叹息，她今天是冲着自己来了。于是她谦虚地说：“是啊，婷婷姐说得对。”她换了亲切的称呼，只是不想挑起争端。

        心理素质不错。夏川不禁打量着方若绮。从进门起他就在观察她。按说能让黎华抓来这种场合的人不多，这个方若绮不是真聪明那也应该是有些手段的。不过他现在唯一好奇的是，方若绮到底喜不喜欢黎华？

        这时，只见黎华放下茶杯说：“妄自菲薄确实要不得，不过危机感还是要有的，毕竟长江后浪推前浪嘛。”

        叶婷婷一下子被噎住，气得翻了个白眼。

        他在帮方若绮说话。然而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让方若绮万分痛苦。这口面包到底是卡在喉咙口，涨得她食道都疼起来了。她笑着对黎华说：“有实力的不能妄自菲薄，没实力的要有自知之明。”

        席若芸握着勺子的骨节正隐隐发白。方若绮不忍去看。她想黎华真是铁石心肠，竟然用这种方式来伤害人家，这不比明确拒绝更让人难受吗？

        这时候侍应生过来上主菜，大家没再继续话题，只默默地吃东西。女人们都不讲话，反而是黎华和夏川聊得比较多。时不时的，黎华会顾及一下方若绮。这小小的举动只会让席若芸的脸色更白上几分。

        方若绮咬着上好的鹅肝，觉得那东西好像变成了一坨蜡，吃到嘴里真应了味同嚼蜡四个字，无端让人恶心。席若芸的今天，说不准就是方若绮的明天。她做不到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给人难堪。如果将来有一天移位而处，她肯定没有席若芸这样的好脾气，非得掀了桌子走人不可。

        其实黎华今天除了叫她一声若绮之外，并没有特别亲密的举动。只是因为他对席若芸过于冷淡显得方若绮好像与众不同了。喜欢黎华真辛苦，为什么要喜欢他呢？方若绮痛苦地想着，却又无法控制地追逐着他的身影。飞蛾扑火一样，义无反顾的在这样的迷恋中逐渐失去自我。

        这一餐饭很是沉闷。终于挨到了最后的甜点，黎华看着方若绮把马卡龙拎出来放到一边，随口问了一句：“你还是不吃马卡龙啊。”他会这样问，是因为在巴黎的时候方若绮说马卡龙太甜了。

        大概是他的语气过于轻松，轻松得好像老夫老妻闲话家常。只听桌上啪的一声，是餐具掉在盘子里的声音。所有人都看向席若芸，只见她低着头，吃蛋糕的叉子斜斜地落在一旁。“抱歉。”她抬起头来，眼眶都红了，“我吃好了。我还有事。我……我……先走了。”

        她抓起包包和外套，顾不得失礼，直直地跑出了门。

        叶婷婷气得一拍桌子，指着黎华质问：“你今天玩儿的是哪出？！若芸到底怎么你了？！”她顾不得失仪转而指向方若绮，“就为了她……”夏川瞪了她一眼，她才猛地收住，却愤恨非常地说，“若芸今天是坐你的车来的吧？你就放心她一个人回去？！黎华，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她对你什么心思你不明白？！她，她……够苦的了……”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叶婷婷一扭头，用手帕擦了擦眼睛。

        “黎华，”夏川拍拍他的肩膀，“婷婷说得对，这个时候不能让她一个人回去。”

        只见黎华皱了皱眉，神色间也有几分难受。他放下手里的餐具，轻轻叹了口气。方若绮一直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不知是不是在哭。他后悔了。于是他对方若绮说：“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回来。”

        黎华还是起身追席若芸去了。她那么伤心，若是被人拍到又是说不清的花边新闻。房间里剩下了夏川夫妇和方若绮。他们没有交集，这时候有什么可说？叶婷婷收拾了东西直接走人，唯有夏川无奈地问方若绮：“你还好吗？”

        方若绮沉默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夏川叹了口气：“这事儿……哎……你能自己回去吗？”

        方若绮又点了点头。就听叶婷婷在门口语气不善地说：“夏川，你还不走？！”

        大家都走了，只剩她一个。方若绮摸了一把脸，发现手上湿漉漉一片。想到自己一直期待并为之亢奋的晚餐竟然如此收场，她竟不知道应该去怨恨谁。明明告诫过自己不要希望，却总是学不乖。她合该要为自己的单纯天真付出代价。

        大家的甜点几乎都没动。太浪费了。她一边想着，一边用叉子狠狠挖了一大口蛋糕。又连着布丁，冰激凌，甚至自己不喜欢的马卡龙都吃光了。传说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全是扯淡。方若绮想，她果然最讨厌法国料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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