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首领的调查

（六）

        芥川银是在早一点时候被带回的，寻回她的是首领直属战术部队黑蜥蜴的十人长，立原道造。

        一脸憔悴的女秘书被带到中原中也面前，坐在病床上的女首领表情复杂而微妙。

        “前首领销毁了你全部的档案和过往，银秘书，你是他死前事发的在场者，回答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你与武装侦探社的那个探员是什么关系。”

        将武装侦探社人事档案当中属于芥川龙之介的那份掷到芥川银面前，中原中也面无表情。

        她没有想要为难这个后辈的意思，但如果银切实与太宰治的死亡有关，她同样不会留情面。

        “他、芥川龙之介，是我的哥哥……”芥川银用很低的声音回答。

        属于他们兄妹的故事在这个横滨寻常到微不足道。

        父母双亡，因而流落到贫民窟的兄妹，曾经有一群一起生活的伙伴，某一天，其中一人因为知道了某个不法组织做下的不法事情，祸及全员，同伴们被那与portmafia有从属契约的组织杀死，唯有他们两兄妹侥幸逃脱。然而，作为兄长的那个却抛弃了妹妹，被愤怒和复仇冲昏了头脑，像一只野兽一般追逐进入森林，去猎杀那些杀害了他们同伴的人。

        被留在原地，受伤未愈的妹妹没有等到她的哥哥，带走她的是太宰治。

        “我的兄长，是属于[恶]一侧的存在，拥有强大的异能，撕毁一切，享受破坏和杀戮的愉悦，却没想过要去用他的双手主动保护什么。”芥川银说这话的时候，她漂亮的眼睛木然而空洞，然而，却有泪水在不断流下。

        她曾经等待四年，抱有幻想四年，等到的却依旧是对方想靠杀戮来解决事端。

        即便知晓兄长是那样的人，芥川银依然爱着对方，即便不想相见，却希望对方能够好好地活着，活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

        “银，你该知道，凭他做的事情，被处决杀死，挂在portmafia的大厦外示众也不足平息组织的怒火。”中原中也眼神无动于衷地开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这里是我唯一的归宿，中原、首领。”芥川银的声音微弱但坚定：“我无处可去，我只剩下这里了。”她不会去找兄长，那里不适合她；她亦不愿遵从太宰首领的安排去遥远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全然陌生的地域，毫无熟人的环境令她感到刻骨的孤独。

        芥川银想得很明白，她只有portmafia，即便portmafia会处决她。

        属于一无所有，绝望者的回答。

        中原中也长长呼出口气，闭了闭眼睛。

        “既然是这样，你就留下吧，先把你先前的经历写成报告，完成心理评估后再去完成你的工作。”她说，随后不再去看芥川银错愕的脸庞，而是摆摆手，让十人长将她带下去。

        情报部给她的调查报告里调查到了更多的内容，包括首领曾经命令游击队长中岛敦带着有芥川银资料的信封去武装侦探社，包括在后续，对外传播“处决芥川银”的命令。

        武装侦探社的那个芥川龙之介因此来portmafia来劫人。

        这tm到底算什么事。

        “他们两个是兄妹，太宰从一开始就知道，但他还是下达了那样无理由的命令。”中原中也说，这是她决定暂缓对侦探社的直接报复行动的原因。

        倒不是她被感动，想要看在兄妹情谊份上将仇恨一笔勾销，而是——

        “太过主观的思维会影响我的判断力，红叶姐。”中也对尾崎红叶解释：“我不希望因我个人的爱憎影响到组织。”

        尾崎红叶在了解情况后接受了这个说辞，她很敏锐，捕捉到了中也未尽话语中的信息，分离一对兄妹，四年后以妹妹为要挟，要求哥哥不得已而战，布下这个局面的人极可能就是太宰治。

        这让她同样对已死的首领生出愤怒。

        作为组织的首领，组织的奴隶，却用组织下属的性命做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太宰他是怎么想的？！

        同时她亦理解了中也的迟疑。

        她现在同样是首领，不允许自己做出感情用事的决策。

        但这不妨碍她为中也感到难过，“可以，首领。还有，不要难过，中也。”

        红叶能看清中也当初为什么会留在组织，为什么愿意守在顶层四年，那份心意纵使与当年的自己不尽相同，但出发点是一致的。

        中也所面对的真相却比自己还要残酷。

        最起码自己的上司当初要与自己私奔时的心思是真的，他们的生死两隔是那位首领干涉所致，中也却不是，她面对的是太宰治的欺瞒。

        又一次的，来自最亲密人的背后捅刀

        …………

        尾崎红叶离开后，中原中也坐在那里，一点点将资料撕成碎片。

        因为房间内的消毒药水气味过重，屋内点燃着熏香。

        她撕得很细致而缓慢，纸片在她掌下发出细碎的声响，被重力一点点碾压成湮粉。仿佛她在毁掉的不是所谓的证据，而是某人的尸骸。

        她同样了解太宰，好歹共处了那么多年，若不了解如何成为亲密的枕边人。不讲人话的太宰治背着自己独自织构出了全盘计划，甚至，连他自己的死亡都在他的计划当中，他拉了总部三分之一的人给他自己的愿望当垫背。

        但凭什么呢？中原中也在心底冷笑。

        一手策划出这样的烂摊子，然后随随便便死掉，凭什么他能那样轻松呢？其他人就活该必须要配合他表演直到结束？

        “你的心灵依旧在为已死者而牵挂动摇，这是为什么，我的妹妹？”

        病房的窗帘无风自动，优雅如唱诗的声音自窗口传来，银白月光下，魏尔伦如羽毛般轻飘飘倚靠在窗前，即便这里是二十余层的高楼。

        先前在异能特务科的地下，面对异能者集群，不想把事态闹得更僵的他选择了暂时退却，但那只是暂时的，魏尔伦的目的始终是中原中也，这个他十五年前没能带走的同类。

        看到中也那比起上次见面更少血色的面颊，他偏了偏头，语气关切：“看起来你过得并不好，没有好好注意饮食么？”

        “你是哪只眼睛看出来我仍在牵挂的？魏尔伦？”中原中也偏头，从病床上站起，随手抛洒掉那些粉尘。

        “因为我可以听到你灵魂的声音，愤怒的烈火在你内里熊熊燃烧，却又无处宣泄。”魏尔伦善解人意地提议：“如果你下不了手，需要我来帮你代劳吗？”

        “但即便是你，依旧无法去第二次杀死已死之人。”中原中也轻声说着，不知她这是说给魏尔伦听，还是说给自己。

        “但我有更好的办法，”魏尔伦的声线带着某种魔力，他看向中也的眼神深邃，仿佛透过她看向某个未知的存在：“让所有令你愤怒者相关的存在悉数抹除，当他们全都消失，你就无需再为之苦恼。”

        他的话语换来中也不可抑制的笑声，赭发蓝眸的女首领靠在病床边沿，笑得前仰后合，甚至眼角都渗出生理性的泪花。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么？魏尔伦？”中也喘息着摇头，抬手抹去眼角泪珠，不知为何她的眼神中是对眼前人的悲伤：“你认为你成功抹除掉了，但你心里真正让那人消失彻底了吗？”

        中原中也看着那一瞬笑容僵硬的魏尔伦，笑容讽刺：“他以为他杀死了你，他一直在找寻遗忘的记忆，但那份记忆的真相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彻底想起来。”

        她所说的“他”是法兰西谍报员，化名“兰堂”的阿蒂尔·兰波，兰波曾经是欧洲的超越者，他与搭档魏尔伦在十几年前来到战时的远东横滨，目的是窃取敌对国远东军事研究所内即将被调试完成的人型兵器甲-二五八号，也就是“荒霸吐”计划的完成品中原中也。

        但在成功窃取并撤离时，这两个搭档间却产生了分歧，与中也一样是“牧神”计划缔造出的人造异能体魏尔伦背叛了兰波，两人大打出手，期间兰波试图将甲-二五八号用异能化作自己的傀儡，但他的操作失误，误唤醒了中也内部的“荒霸吐”，天灾降临，一瞬间，黑火吞噬了横滨外海的人工半岛，在那里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魏尔伦就此下落不明，兰波则在冲击中失去记忆，成为了portmafia的“兰堂”，中原中也获得如今的意识，流浪在镭钵街。

        在中原中也15岁那年，在调查“先代首领死而复生”事件当中，为了找回当初的记忆，兰堂想要杀死中也，却在最后一刻被中原中也反杀。

        理论上，中也是该去恨兰堂的，对方是真心想杀了她，也差一点彻底杀了她。

        但她却又感激对方，没有兰波，她的思维迄今都是混沌，况且，兰波在生命的最后祝福了她，希望她活下去。

        “即便对我们而言，思维，人格都只是力量表面的装饰，是人工缔造出来的东西……”

        中原中也仿佛回忆一般地说。

        “但，那没什么的啊，即便去怨恨，什么都不会改变，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去接纳。兰波说过…所有人类、所有人生……都不过是包含脑与肉、体的装饰……既然如此，是不是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中原中也重复着当年被赋予的祝福，那是在获悉自己的“真相”后，她还依旧能够保持自我，所坚信的弥足珍贵的东西。

        她一步步走向向魏尔伦，语调带着不解：“这样的东西，你难道真的想要抹除吗？你真的抹除得掉吗？”

        “这些年在世界各地制造无意义死亡的，我的，兄长？”

        魏尔伦有些失神地站在那里，他欲开口，却发觉手臂传来细微的疼痛，低下头，一支细小的注射器不知何时扎在了他的手臂上，药水被推进血管内，他的眼前一阵模糊。

        “虽然你我异父异母毫无血缘关系。”

        中也歪了歪头，眼中是计划成功的笑意。

        “但只有这件事是一样的。”

        “你我都毒性不耐呢，魏尔伦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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