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度之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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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平安城却发酵着一桩丑闻。
曾经偷偷夹送到卜府的春-宫-图,竟也在城中其他地方暗暗流传起来。一时,酒肆赌坊,街头巷尾,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看过了那些粗制滥造的图画,不知多少张嘴都嚼着不堪入耳的流言。
瞿小公子一向艳名在外,秾丽太过便成了妖异。更何况,他自小小年纪就混迹赌坊,一般人眼里就是疮痍污癞之地,更坐实了他必是下-流-淫-邪,为人不齿。
许多难辨真假的闲话传来传去,却一概被卜磐是挡在了自己的院子外头。卜老夫人让他把瞿莲实拘在家里,起初他还心慈手软,同小内弟商量着做几天样子。待到府门内外的闲言碎语甚嚣尘上,卜磐是便手腕严厉起来,让身边得力的仆从把瞿莲实老老实实看住,外面不管听了什么话,都不许往这院子里说。
瞿莲实闹了几天小脾气,差点要上房揭瓦。卜磐是把他揪住了,亲自教训一通,说了许多“想当年……”以及“你姊姊……”,无非都归结为瞿元初对他如何悉心爱护,他又如何不知回报,勒令他在瞿元初生产前的日子里都安生陪伴。
这让瞿莲实难以辩驳,更难再找借口,百无聊赖地闲晃了几日,从卜磐是书房里翻出一副旧围棋,又开始玩得不亦乐乎。
及至小年夜,平安城落了一夜大雪,翌晨日头一出,遍地辉煌。人人都以为这是好兆头,卜府上下也都是佳节气氛。卜磐是这才略略地松了手,让瞿莲实去向老夫人请安,同府里年纪相仿的兄弟侄儿、丫鬟小子玩一玩。
谁料,到了摆午饭的时候,瞿莲实就不见了。
卜磐是心知不妙,才要叫人去找,却见自己院子里慌忙忙地来了两个人。
“怎么?”他问。
“夫人!”那两个人抢着道,“夫人要生了!”
平安城的街头热闹非凡,人群熙攘往来,瞿莲实许多日不得出门,此时极其欢悦,一边走着路,一边不时蹦跳两下,引得人不住来看。起初有人看他,他还不大以为意,可走着走着,就渐渐觉出不对。
一路上,少说有七八人,都是男子,看他时仿佛认识他似的,或者直直盯着他瞧,或者三番五次地回头来看他,或者掩着嘴窃窃私语。他认真地将这些人辨认一番,没一个熟识的,心里不觉纳闷。
恰遇见了一间熟悉的酒肆,瞿莲实忙一头钻了进去,漫不经心地才向伙计要酒菜,忽地想起自己今儿是径直从老夫人房里偷跑出来的,没有带钱袋。他“嗳呀”一声,只得又起身出来,在酒肆门前略站了站,盘算着往哪里弄钱去——就是去赌档,也还缺一笔本钱。
正巧一对父子从他面前走过,小孩儿手里捧着年画,瞿莲实看着年画上的胖娃娃,灵机一动,抬脚便往东边走。不多时,他转入民居之间,绕来绕去,找着了一间宅子,把门敲响了,叫唤:“余小老儿。”
这宅子里住着的是集市一间字画店的老板。小老板姓余,原是郃阳城人。多年前,卜磐是的父亲还在世时,常在他店里赏玩。据说卜氏一族源流也是从郃阳城来,两人攀谈起来,小老板便精明地攀了个没谱的同乡,由此殷勤走动起来。
前两年卜老夫人过寿,小老板专来卜府给老夫人画过一幅像,在老夫人身旁见着了瞿莲实。
在那时起,瞿莲实就知晓有人在偷偷摸摸卖自己的画像赚钱,每当觉察,便要不依不饶地发作一通,还纳闷竟有这样的生财之道。谁知余老板见了他,避着人,悄悄地向他提及此事。两人咕咕唧唧商量了一番,一拍即合。
自此之后,隔三岔五地,余老板这里就出几幅瞿莲实的画像。他这里总是画得工整细致,比那些偷画的也更肖似,瞿莲实干脆自己拿出这些画来卖。一来,同余老板分得些银钱,二来,也为渐渐扫除那些俗气下流的小画。
有这一桩生意在,余老板向来见到瞿莲实都是满脸堆笑,如见财神。可这一回见瞿莲实上门来,他却苦着脸道:“我的菩萨,这时候你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瞿莲实开门见山地道:“我要一笔本钱,你还有画儿可出吗?”
“画儿?还提什么画儿?”余老板已年逾不惑,两颊上生出些松弛的横肉,随着他说话,微微地抖着,“就是为了画儿的事,你们府里差点没砸了我的生意。”
“什么?”瞿莲实不由诧异。
“连老夫人也恼了我,我说了没画过那样的东西,可她说就是一般的画儿也不行,”余老板唉声叹气,“我同卜府这些年结下的交情,全坏在你这里了。小公子,好好地,你是怎么惹出这些腌臜事来?”
“什么腌臜事?”瞿莲实微微瞪大了眼睛,眼波清凌凌地。
“你不晓得?”余老板很是吃惊,“老夫人没问过你?”
“问我什么?”瞿莲实很是茫然。
“当然是——”余老板看着瞿莲实犹带稚气的少年面庞,竟也有些难以启齿,踌躇片刻,才附在他耳边说了。
起初,小公子还不太明白,余老板只得又臊着老脸讲解。只见小公子那细细的耳廓由白而粉,由粉而红,小手渐渐握成拳头,愤而往门框一捶,继而湿了眼眶:“这都是,是,是谁干的?”
过了午时,师艺臻的书画铺子里还是冷落,他仍旧平心静气,将店铺收拾一番,就预备关门过除夕。可才上了一副门板,就有人扑了进来,腾地绊倒在门槛,一袭银朱暗纹锦缎袍子,跌泼在他脚边的青灰石板上,流光溢彩。
裹在袍子里一张苍白的脸,慢慢仰起来,又是瞿莲实。
小公子满脸是泪,却凶巴巴地爬了起来,一头撞进他怀里:“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画的那些腌臜东西?”
这一撞不轻不重,师艺臻好生把人兜住了,只是无奈:“瞿公子,你是第二回来问我了。平安城又不是只有我这一家书画铺子,你怎么偏认准了我?”
“你只说是不是!”瞿莲实质问着,却又呜呜咽咽,哭得眼眸微饧,漾着水光,眼角带出了妩媚的湿痕。
“不是,”师艺臻斩钉截铁地否认了,“我从不作那样的画。”
“你,你也看过了?”瞿莲实在他怀里,支撑不住似的,沉甸甸地往下坠,“我没,没有像画里那样过。”小公子哭得更可怜了。
“自然没有过,”师艺臻又被他哭得心软,揽着他,轻轻地拍着,“都是有人故意污蔑。”
“嗯,”像是觉得洗脱了冤屈,瞿莲实格外乖顺地应了一声,却又很快警醒,“究竟是谁?”他从师艺臻怀里挣脱了,激动地踱了几步:“到底是谁画的,是谁卖的?找到了他,我要叫他死!”他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喉头似小猫一般咕噜咕噜地响着。突然之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转身就飞跑出去。
“瞿公子!”师艺臻忙跟了几步,又回头看看铺子,却到底还是追上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赌档,瞿莲实没有半点迟疑,呼呼带风地穿过缭绕烟雾,吵嚷人群,啪地一掌拍在一个人面前赌桌。
那正是之前被瞿莲实用钱砸了一身的轻薄男子。
“是不是你?”瞿莲实大声问着,恨得伸手就要掐人的脖子。
旁边立刻有两个人一左一右将他押住,他不住地挣着,那一身银朱缎子泼洒得越发耀眼。赌档里众人都围了上来,有劝解的,也有起哄的,更多是单为看热闹的。
“我当是谁呢?”赌桌前那人回过了神,看着小公子被制住了,却还扭手扭脚的样子,得意地笑了,“你不是做了丑事,让卜家关起来了吗?怎么这时候又来丢人现眼?”
“我才没有做丑事!”瞿莲实奋力地辩驳,少年声线锐利如金石切磋,“一定都是你在捣鬼!都是你让人画了那些东西!还让老夫人生气!”
“这□□下,怎么红口白牙地就要栽赃人呢?”那人笑着站起来,竟轻佻地要去碰瞿莲实的脸。
一幅朴素白袖挡开了他,是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却身材高大,神情庄重,隐隐有威严之色。那人虽不认得,气焰却不由低了。
周围有人认出,忙悄悄告诉那人,这正是棋枰上赢过瞿小公子的丹青先生师艺臻。
只见师艺臻把小公子从那两个家仆手里挽了过去,向那人道:“瞿公子遭人诬赖,声名有损,望与公子澄清一二。他也是一片赤诚来问你,你此时据实以告,总好过在公堂上分辩。”
“哼,”那人早已不屑地笑了,“这世道是怎么回事?一个小乞儿偏会污蔑良家子弟,一个穷酸书生偏会摆官府衙役的谱子。要澄清什么?那些画如今满城都传遍了,就是当一桩公案来办,恐怕也找不出头绪来。”
“我看未必,”师艺臻心平气和地说,“既然有画,就有作画的画匠。城中画匠有谁近日开了工,画了什么画,销往何处去,收了多少钱,谁人来付讫,细细查问,总有分晓。这样的图画里,刻意把人物画得与瞿公子肖似,同样是污蔑良家子弟,就是认真查一查,也不为过。”
“什么污蔑良家子弟?吓唬谁呢?”那人一时撑不住大骂起来,“一个街头乞儿,妖娆的东西,算哪门子良家子弟?他若真的有志气,不如剃了头发当和尚去,算我一个毁僧谤道,我倒也服了。”说罢,他无赖地大笑起来,引得众人也一阵哄笑。
瞿莲实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寒光一闪,竟抽出了一柄小刀。
“瞿公子!你要做什么?”众人皆是一阵惊慌,想起阻拦时,已是晚了一步。
却见小公子一手举着小刀,一手将头顶发髻拆开,先一脚踏上椅子,后一脚踏上桌子,已将所有长发拢起来,纠成一束,用力拽在肩头。
“好!”小公子蹙着两道眉,厉声地,“我这就当和尚!我这就出家!”
众人愕然瞧着他,都来不及反应,只见他横眉立目地,一双眸子里都是晶莹的光,一身袍袖都是明艳的红,一抬手就刮去了自己鬓边半扇长发。
那一把乌黑的缎子似的头发散落下来,还有半截握在手里。截断的发梢从脸颊擦过时,瞿莲实微微一抖,似是受惊,迟迟低头,又似迷疑。他看着手里的头发,懵了片刻,又张开手指,愣愣地看那头发一绺一绺落下。
这一刀刮去,瞿莲实鬓边空了一半,露出一只莹白的耳朵,和一道青白的头皮。剩余大半乌发都还缠在一处。两相映衬,竟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妖异。那小公子却还兀自发呆,像是慢慢地才察觉自己做了什么,喉头又“咕噜”了一声,竟是要哭。
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敏捷地踏上桌子,先捏住瞿莲实的手腕,卸了他手里的刀子,紧接着将人腾空抱在怀里,转身带走了。走出十余步,众人听见小公子才呜呜地哭出了声。
回到书画铺子,师艺臻怀中的人早已经哭花了脸。他弄了温水来,小公子才擦去了眼泪,往鬓边摸了摸,就又大哭着要照镜子。等镜子拿来了,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只见他捧着镜子就跌坐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我的头发——”瞿莲实明明是伤心极了的,可哭到激越处,竟带出几分小孩子似的脆生生的嗓音,又是招人爱,又是招人笑。
师艺臻只得屈膝在他面前,替他将乌发拨拨拢拢。小公子的长发又厚又密,勉强能够遮掩剃去的发茬。
“我太难看了——”小公子却还是咧着嘴,哭得撕心裂肺。
“不难看,”师艺臻安慰着,“就是全剃光了,也不见得难看。”
瞿莲实的哭声顿了一下,仍然张着嘴,呆呆地露出一个小舌头尖儿,目光湿漉漉地看着他。只是片刻,小公子又开始愤愤地哭喊:“我不想剃光!”话音像是在责备他。
这就是在迁怒了。
“是你自己要剃的,”师艺臻冷冷地提醒,“你自己说了要出家当和尚,你自己解了头发,也是你自己刮了那一刀。”
这细致入微的提醒让瞿莲实哭得更凶了。
师艺臻不再说多余的话,替他将头发梳拢了,粗粗挽起,又想再给他洗脸。瞿莲实只是坐在地上哭,梗着颈子躲来躲去,一点儿也不帮忙。师艺臻实在无法,只得拧了巾帕,又将他提起来,抱在膝头圈住了,细细给他擦脸,可这小公子的眼泪还决了堤似的,绵绵不尽。
正在这当儿,却又有人上了门,是平日里跟着瞿莲实的仆从。他抹着一头汗,又是气喘吁吁地:“小哥儿,你果然在这里!快回家去吧!夫人生了个胖娃娃,叫你回去看小外甥呢!”
瞿莲实还坐在师艺臻膝头,听见喜事,登时哭也忘了,可只刚扭了头去看人,又倏地抬手捂着鬓边,往师艺臻怀里藏。
“小哥儿?”那仆从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只不住催促,“夫人等着你呢!满院子里找不见你,都急坏了!”
师艺臻觉到瞿莲实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两下,却把半边脸藏得更紧了,顿时明白了小公子的心思——瞿莲实是急着回家的,却又不愿露出鬓边剃掉头发的痕迹。这一番掩饰笨拙得很。
略一思忖,师艺臻便仍旧抱着人起身,向那仆从道:“走吧。”那仆从一呆,小公子却只是轻轻蹬了两下脚,没说话。
一路上,那仆从还是摸不着头脑,跟着师艺臻走着,又时不时劝着:“小哥儿,怎好这样劳烦先生?”小公子还是不说话,师艺臻代为答道:“不碍事。”待到了卜府院门前,那仆从又要叫家里的护卫把瞿莲实接过去,瞿莲实还捂着鬓边,只是不让人碰。师艺臻只得又抱他进门。
逶迤来到院子里,师艺臻实在难再进去了,瞿莲实却任性地搂紧了他的肩膀,就是不肯从他身上下来。卜磐是百般无奈,只得请师艺臻屋里坐下,叫仆妇把儿子抱了出来,给瞿莲实看。
朱红色地织金缎的襁褓里,裹着一个红扑扑、团呼呼的小脸蛋儿,小娃娃还闭着眼睛,只看得见长长的睫毛。
瞿莲实起初还勾着师艺臻的颈子,只扭着头往仆妇怀里看,可他越看越专心,渐渐松了手,往外欠着身。师艺臻怕他从膝头摔下去,只得更揽住他。瞿莲实在他怀里,对着小娃娃笑了。
“从今往后,你可不是院子里最小的了,”仆妇喜气洋洋地逗着小公子,“就是淘气也该有个度,该给小外甥做个样子。”
瞿莲实没出声,小脑袋越来越低,几乎罩在小娃娃头顶,又忽地伸出手指,在小外甥的圆脸蛋上戳了一下。
“哎!”仆妇想要制止,可她怀里的小娃娃却仍旧安稳地合着眼睛,只是嘴角动了动。“笑了!”她很惊异地,“孩子笑了!脸上还有个小酒窝呢!”
这下连师艺臻也忍不住凑近了看,果然见那一丁点儿大的小娃娃抿着嘴角,露出恬静的微笑,一侧的脸颊上显出一个小小的、月牙状的酒窝。
“卜靥儿,”瞿莲实声音柔柔地,又在小娃娃脸上戳了戳,“卜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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