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她在几百公里之外，看着某个不可思议的人，出现在自家门口。那穿衣的品味，走路的姿态，别人口中的那种“星味”，早已将他和周遭的人群隔离开来。而她熟悉的世界，她的“家”，怎么会有这个人的存在呢？他怎么会……来她的、来她的地方呢？

        她就好像看着自己的领地，被一个做梦都想象不到的对象突然闯入了。好像有什么打破了心里的平衡，胸口有一簇愤愤的火苗燃了起来。

        既然到了她的地盘，可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可是，她又能怎样呢？浪花拍到了岸上，可她却不在海边。

        那可是整片海里，她最喜欢的一朵浪花啊。

        这么长时间来，她就像坐在礁石上的姑娘，捧着脸笑呵呵地看着它在海里嬉戏，在遥远的大海中央，在每天不同的阳光下闪耀、月光下隐现。在别人眼里，每一朵浪花也许都一模一样，可她就是能分辨出自己喜欢的这一朵。

        只是看着，从没想过它会来到岸边，更不会来到自己脚下的岸边。只有等自己有了出海的小船，才能乘风破浪地去看它。

        其实在这天之前，她从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见封载辰，或者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

        是，她想看他的舞台，想感受他在台上的能量，可是直到这一秒，她突然很想去见那个人，只是那个人，没有舞台也不要紧，没有表演也不要紧，不是偶像也不要紧，没有那所有的包装都不要紧。

        想见他。这个念头就这样冒出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夏天的城市，燠热的夜晚，繁华的马路，她莫名其妙地学会了思念。

        思念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许鑫露忽然有点心酸，她抬头看看城市远处的灯火，眼底竟然有了一丝潮意。她甚至不记得许鑫婷是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也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路人见她拿着手机发呆，也只是淡淡投来一眼，带着一丝理解的同情。

        城市夜色下，像这样迷茫忧郁的年轻人比比皆是，尤其这种刚步入社会的，身上还穿着端庄的套装，青涩的脸上写满疲倦，却还愿意停在路边思考一些虚头巴脑、无关生活的小事。

        许鑫露等的车早已过了，离下一班还有二十分钟。手机里，许鑫婷发来的微信她也没看见。她破天荒地关心了一句：“老姐，你上班也别太累了。”

        她站在距离车站二十米的地方，在距离末班车二十分钟的时间，内心陷入了天人交战。尽管像是心不在焉，她却发现自己已经从许鑫婷那里套出了很多信息，比如封载辰明天要上小梦礁录制，然后下午离开海砂——她是从她的同学那里知道的，而她的同学是个资深秀粉，在这个节目里pick了一堆人，其中包括封载辰和此行一起的穆诚。

        而许鑫露明天非常轻松，整个白天轮休，直到晚上七点才有两节辅导课。今天下班，她也怀着明天可以宅一天，睡个懒觉，点个外卖这样放松的心情，路上不紧不赶，只要能搭上末班公交就行了。

        由于大学四年来每隔一月都会回家，许鑫露对往返海砂的火车时间非常熟悉，从这里到海砂站，高铁只要两个半小时，最早的班车是6:55分，而晚上八点后只有普通车次，车程五个半小时，最晚一班是22:55分。

        她在路边满头大汗地刷了半天微博，确定了一件事：节目录制，小梦礁会被整个封起来，要看到封载辰，就只有在他们上岛和下岛的时候，但准确时间谁也不知道，要在上面待多久也不知道。

        许鑫露算了算自己第二天的上班时间，要留在海砂蹲到他们下岛是不太可能了。所以，去还是不去，就看今晚最后一班车——是坐公交，还是坐高铁？

        手机停在购票页面，这个点的慢车，余票还有十来张。忽然，许鑫露猛地醒过神来，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快步朝公交站走去。到了站台，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喘息，感受着难忍的闷热，穿过车流斑斓的灯光看向车来的方向。

        长长的马路尽头，依稀有辆熟悉的公交车停在十字路口，前方的红灯变换成了数字，一秒一秒，开始倒数。

        她的心脏，一秒一秒，沉沉地跳着。

        二十分钟后，她就能在公寓冲个凉，然后吃上还热乎的炒面。

        或者……

        “疯了吗？”她在心里跟自己对话：“现在去坐慢车？花五个小时跑回海砂，然后明天再赶回来上班？”

        路口的红灯已经变绿，公交车缓缓驶来，车头的数字清晰得刺眼，正是她等的那一班车。

        “可是……为什么不呢？”

        心里另一个声音小小地抗议。又不是不能，又不是没时间，又不是不认路。

        又不是，不想去。

        那为什么不可以呢？

        公交车已经进站，一心只想回家的人们，收拾起一天的疲惫，唯恐落后地趋向敞开的车门。许鑫露跟在人群后面，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那个声音还在心里作祟。

        也没有伤害别人，也没有影响工作，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什么不可以呢？

        “上不上啊！”司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还有挤在门的口乘客不满的目光，尽落在她身上。

        她蓦地后退了一步。

        车门气势汹汹地在她面前关上了。她看着公交车满载而去，车站一下子就空了，只剩她一个……怪胎。

        为了不成为怪胎，她努力了十几年，但今天突然觉得，与众人格格不入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快感。怀着不被人理解的秘密，特立独行，与常规背道而驰……只为了遵从自己的心。

        她在手机上慌忙地订了一张票，伸手拦了一辆的士，什么行装也没有地奔向了火车站。

        “这么晚去车站啊？”司机调了头，看看她手里的炒面，随口问道。

        “呃，”许鑫露嗫嚅道，“去接个朋友……”

        一小时后，她坐在动车二等车座上，深夜的寂静笼罩了整个车厢，车窗外漆黑一片，只有车厢里的几盏灯映在上面，像夜色里飘乎的萤火虫。

        微博里有线下粉丝发的视频，封载辰一行已经回到了酒店，从下车到进门的一小段路被粉丝团团围住，她们离他很近，但没人喧哗，只是递上一封封精致的信，声音轻柔地喊他，对他说“辛苦了”“早点休息”，而他轻轻点头，礼貌回应。

        如果说某片地区是追星盆地，那海砂应该是盆底的一个坑，很多现场的粉丝是第一次见到偶像，激动地发帖描述他五官多么地漂亮，气质多么地独特，身上的香水多么地好闻，和自己对视的零点一秒多么地令人心动。

        以前她不羡慕这些粉丝，只羡慕去看演出的，可是现在，她在干什么呢？

        吃完已经坨成饼的炒面，她看着窗上的灯火，心情却变得豁然，甚至不再思虑明天是否能见到封载辰，好像她出发了，就是完成了一件大事，结果已不必强求。

        又或者是她累了，想不动了。她靠着扶手，眼睛渐渐眯上。

        ……

        海砂岛，金沙湾度假酒店，封载辰回到自己房间，将收到的信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床边一封封拆开来看。从他出道起，每次走到哪里，都有粉丝在等他，等他上班，等他下班，等他的车子经过。今天在人群里他又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上次见到还是在大连机场，相隔不过半个月，她们从北到南，又等在了他的路边。每一次，他也总能收到很多粉丝的信，表白她们对他的喜爱，他对她们的意义。

        可是，读完了一封封情真意切的告白，那个问题依旧没有解答。

        他还是不懂，他究竟有什么，让她们那么喜欢他。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火车站么？”

        许鑫露忽然想发这么一条朋友圈。这就叫做偷偷堕落，然后惊艳所有人。

        但只要不要偷偷被害，然后惊艳所有人就好……

        她脑补着乱七八遭的事件，慢慢地下了车，慢慢地穿过空荡荡的车站，慢慢地爬上已经停电的电动扶梯。路上没人时她怕鬼，有人的时候她怕人，她从来没有在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的小岛上这么害怕过。

        好在夏天天亮得早，她在马路边等待早班公交车时，就看着天空一点点变白了。这个时候她又怕遇到熟人，毕竟这个岛实在太小了。

        一路和做贼一般，终于在六点半来到了小码头，来往大梦礁、小梦礁等等周边小岛的班船，就是从这儿出发的。另外还有一个大码头，船只专门往返海砂岛和陆地。

        小码头十分简陋，连售票点都没有，只有一块印着时刻表和票价的纸板。今天这块纸板旁又多了一个牌子，写着小梦礁今日暂停开放。

        许鑫露四下望了望，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心里有些慌。她没有加入任何粉丝群，也不认识什么大粉，在网上搜了一圈，都没有什么更详细的消息。再看那块临时的牌子，写着小梦礁暂时开放的时间是今天6:00到18：00，她应该没有来迟才对。

        趁其它粉丝还没赶到这里，许鑫露先给自己找了一个舒适、隐蔽而又绝佳的观察位置，然后决定窝住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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