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艾琳诺近来总有一股异样的感觉。

        那不安的感觉是具体的，像有一双潜藏在暗处的眼睛不断盯着她。蟒蛇缠绕肌肤那样冰冷的触感，使站在明处的她感到无所遁形的惶然。

        在花园里浇水的时候，她认为那双眼睛就在篱笆外头，抬眼望去，却只有一条空荡荡通往街心的路口。

        她到朱莉太太的酒馆去，那双眼睛如影随形。

        她没有将这种感觉告诉任何人。

        内心有无名的焦灼在窥探她的怯懦，未来不可预知的每一件事，所有不确定性都在让她感到迷茫。

        赫多这几日中午的时段一直不在家。他要与几位镇子的农场主会面，详谈关于码头的商盟条约。其中也包括去见木材供应商。

        这些行程原定于早上，但自从她做了那场噩梦，赫多会选择在她醒来之后才出门。

        只有清晨睁眼见到完好的他，才能缓和噩梦惊醒带来的后怕以及战栗。

        自从所有人知道她与赫多的事，女孩们不再来到花园外围堵了。现在众人看她的眼神就像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一样，更有避她如蛇蝎的。

        好女孩才不会与同住屋檐下的表亲滚到一张床上去。

        当然，在这个受古老观念捆绑的镇子里，这一切只有瑞佛家的那位才敢做出来。毕竟她的母亲就是这样，在边境跟着男人回到了这里，抛弃了自己的家族，不顾别人的目光。在他们眼里，这对母女简直一模一样。

        一样都不属于这里，永远无法融入他们。

        艾琳诺坐在自己母亲的房里，再一次对着画上那温婉的眉目。

        她想和赫多回到麦肯齐去，像画中的人义无反顾跟着心爱的人去往另一片土地那样。

        她们不为旁人的言语而活，只要她所在乎的人诚挚祝福她，那样便足够。但即便现在西里镇子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还算美妙，她却开始设想起到达麦肯齐的未来。

        他们能够在西里镇子无所畏惧旁人的评价与目光，但是麦肯齐呢？

        她爱的男人，回到了他的国家，很快就会变回那个所有国人敬仰爱戴的大使。他的家族有最崇高的社会地位以及声望。

        艾琳诺不得不承认，真正使她望而生畏不敢踏入那片土地的，是她害怕自己不能以一个真正相匹配的身份站在他的身旁。

        艾琳诺·瑞佛本该是无所畏惧的。

        但就像皇城里所看过的歌剧那般，身份悬殊的两人，她明明看懂了故事。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告诉公爵夫人，就算故事里的男人没有死，他和他的爱人本就是处在不同世界的…

        “你在想什么？”赫多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刚脱下的羊绒外衣，正站在房门外看她。

        他站在晨光可以照到的廊道里。发上布满了暖光的色泽，俊美得就像从昏黄雪地里归来她世界的骑士。

        她深感胸腔里不由自主的悸动，会化作嘴里轻声对眼前人所眷恋的喟叹。

        “今天会谈怎么样？”

        他走过来，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在她唇边落下一吻，“一如往常，非常顺利。”

        他端详她的神色，“是不是最近没有睡好？”

        “我以为你再清楚不过。”她说。两人分明一起常常折腾至深夜，乃至黎明，为什么他依旧能够神清气爽，充满活力？

        她看着他手里拿着的地图，“每一次与地主们的会谈都会那么冗长吗？”那是他初来乍到时她亲手绘给他的镇子地图，上面布满了她手写的各种地名以及标记。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为习惯勘察各地身为大使的他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她犹记得他曾捉弄过她。在西里镇子的图书馆前，他哄骗说她的地图拿反了。

        那会儿她正在地图上写着建筑坐标，结果因为他的蓄意打断，眼下那张牛皮纸上的“library”坐标依旧保留着当时没有写完的字迹。

        “少了一个-ry”她说着，转身要到书桌前拿笔将那道标注补回，手中的羽毛笔却被他抽了去。

        “没有必要。”赫多说。他拿过那张地图，看着那行不完整的标注，“这是我遇见你的第一天，所以没有必要去改变。”

        “我本不相信一见钟情的，艾琳诺”前句话的语气里带了些自嘲，

        “但直到我遇见你。”他看向她，双眸里是她无法抗拒的温柔和情意。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她坐在西里镇子的喷泉边，捧着书本，专注阅读，他记得她的模样。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是艾琳诺，那位注定会出现在他生命里聪慧、果敢的女人。

        “我想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会爱上你。”像塔纳帝国的占卜女人所说的，

        他注定会被这个女人的灵魂所打动。

        酒馆事件发生后的第五天，艾琳诺才敢去见莫菲太太。

        她知道她肯定气坏了，尤其是镇子里那些女人所说的话，一定一字不落地传进她耳里。

        她表现得无所畏惧，本做好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准备，谁知老太太却气消了。

        莫菲太太看着远处与莫菲先生聊得愉快的赫多，对她说：“我只要你开心，哪怕旁人误会你们的关系。

        我想我看开了，也许因为他是我所满意的小伙子。”艾琳诺更是确信了赫多在那之前早已找过莫菲太太说上几句话，否则老太太不会对她有那么好的脸色。

        “他迫切地希望任务可以尽快结束回到麦肯齐，然后再次来到卡罗莱纳，以真正的大使身份示人，光明正大将你们的关系公而告之…”

        莫菲太太想起旁人议论艾琳诺的嘴脸：“届时我倒要看看那些镇民还可以说什么…”都是些欺善怕恶的人。

        “我不在乎他们会说什么…”艾琳诺说。

        “他在乎。”莫菲太太看着她，

        “他很在乎，他比任何人都还不愿意看到你去承受这种流言蜚语。”

        正值深冬，今夜又下雪了。

        屋檐落下翩翩的雪花，像雪白的精灵在花园空中起舞。无声地，却是一场又一场精彩的表演。落在了浴盆边上的玫瑰丛，也去到了更远处的奇异花卉身边。在中央的小道上，用白花花的踪迹去占据每一寸花园的角落。

        他牵起静静倚在门边观赏雪景的女人。

        “我感觉你有心事。”赫多说，今天他看起来很不一样，但分明一样是棉麻白衫搭配下身黑色的马裤。

        许是她刚刚替他装饰在胸前的一小簇蓝色勿忘我，为这位要赴宴的优雅绅士增添了一抹连她也说不出的色彩。

        神秘的靛蓝花瓣使他变得看起来像是站在迷雾丛中无法轻易看透的男人，她如是将这句话告诉他。

        “是为了映衬你，神秘的女人。”他特意选中这蓝色花卉，让她为他亲手别在胸前。

        他早前从裁缝铺里为她定制了一条米蓝缎面长裙，在今天她特意穿上。

        身后的米白缎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饱满的上身曲线与布料自然贴合。曼妙的身姿包裹在长垂的裙绸里，她是多么地美丽、高雅。

        待她从房里换好裙子走出来的时候，他几乎看呆了眼。

        “你愿意帮我吗？”她举起手中的蓝色丝带，缓缓朝他走来。

        他是个细心的男人，手居然很灵巧。他站在她身后，拢起了那头漂亮的棕褐卷发，轻轻为她系上发带，在离开之际他曲起手指去触碰她耳上的银环。

        “你很漂亮。”他在她耳边说，从镜子里可以看到他的唇落下她袒露的肩颈上。

        她闭起眼睛去感受那灼热的鼻息，他拿来那条黑皮大氅，将温热覆盖在她身上。

        “生日快乐，艾琳诺。”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莫菲夫妇的家今天置办了一场小晚宴。

        莫菲太太在她一进门的时候就上来亲吻她的面颊。艾琳诺在她温粝的手掌里抬起眼来，看着她。

        她用力回拥她，还是老太太先不好意思了起来。只见莫菲太太快速抹去眼角的泪花，转身走向庭院：“我得去让人准备开饭了。”

        小脏泥从没来过这么豪华的宅子，威尔带着他在花园里溜达。在艾琳诺和赫多抵达的时候，小脏泥和皮特已在院子里堆砌起了雪人。

        罗莎莉很快拿来毛巾，呵斥威尔及两个小孩赶快进屋，“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小心感冒！”朱莉太太就是因为感冒，今晚才没能来这场晚宴。

        看小脏泥的头发被雪水浸湿，罗莎莉不由暗中腹诽威尔：可真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生日快乐，小美人。”威尔朝她道，毫不吝啬对她今日的着装吹了声赞赏的口哨。

        “艾琳诺，你的礼物。”皮特特别殷勤地跑到她的面前，双手捧着一个盒子。

        他双目满含期待：“你可以现在就拆开来看。”

        从白色礼盒散发出的香气便能轻易让人猜到了里边的东西。艾琳诺笑着看他一眼，轻轻拉开上头的粉色丝带，打开了盒子。

        里边静静摆放着三块做成小猫形状的面包。

        是小桥底下的猫咪。艾琳诺几乎立马就猜到了，她不由轻笑出声，从中拿出了一块。

        三块可爱的面包就连颜色也巧妙地贴合了猫咪们自身的花色--黑褐色的、浅棕色的以及白色的小猫。

        面团经历了不同时长的烘烤，才有这些漂亮美丽的色泽。当然，在准备这份礼物的过程里皮特耗费了好多面粉，也因此被安帕先生拿了擀面棍教训了无数次。

        见到艾琳诺露出了微笑，皮特在身后兴奋地攥着手指，他着实是太开心了！

        “我在面包坊是真的有学到手艺的。”此刻他也没有忘记另一名联盟队友，“这个主意是爱丽想出来的。”虽然她没能出现在今晚的生日宴上。

        自从艾琳诺和赫多宣布关系后，爱丽保守古板的母亲便极力反对她再出来与这种女人接触会面。

        她今晚应该会很沮丧地落泪，皮特知道，所以他特地带出了她，让艾琳诺也不忘收下她的心意。

        “谢谢你们，皮特，我也很感激爱丽”艾琳诺轻轻拍他的头，“谢谢你们的礼物。”

        皮特乖乖地站她面前，他仰头看着她。如果没有艾琳诺，也许他的人生是真的不一样。她多年前从面包店伙计的手里救下他，他躲下了横祸，那相当于是重生的机会。

        “你永远会是皮特·埃姆斯的女神。”他暖心剖白，艾琳诺不禁蹲下身去拥抱他。

        这顿晚餐，仅仅看这熟悉的摆盘，便知道是罗林达的杰作。“全镇子最好吃的马哈坎土豆汤，我成功学到了秘诀。”她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心得，“朱莉太太说，这是你最喜欢的。”

        这阵子罗林达也很忙，忙着做菜、协助朱莉太太经营酒馆

        忙着谈恋爱。

        在所有人都为他们俩缓慢的节奏感到心急如焚的时候，威尔从中“推波助澜”了一把。

        老实巴交的巴克在听见小火药桶威尔“无意”说出自己与罗林达“日夜相处”，并处出感情了，还打算向她求婚，让她成为小脏泥的母亲（不是）的时候，这位憨厚耿直的年轻小伙急得当夜便向罗林达表白心迹。

        吓得罗林达手中的盐罐直接掉入当晚的招牌土豆汤锅里。

        “多亏我。”威尔在餐桌上说起这件事还不忘自揽功劳，只有小脏泥一人给脸地鼓掌。

        莫菲先生对这位小火药桶貌似很欣赏，他看向身旁的莫菲太太，提议：“我想我们多几日启程到邻镇的时候可以一并为这位勇士留意是否有合适的女子。”

        “虽然现在带着一个孩子的男人在婚姻市场不是很受欢迎，但我想我们能够尽心为你做到。”莫菲太太似乎很自信，顺带安慰小脏泥，“放心，总会给你找个悉心善良的母亲。”

        威尔终于闭嘴了。

        连艾琳诺自己也没察觉，她嘴边一直挂着笑，赫多看着她。

        “今晚很开心，对吗？”他们悄悄在席间交谈。

        艾琳诺看着满桌子挚爱的朋友以及家人，他们在桌下握紧了手。

        她身边有她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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