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三艘海盗船围绕着暗礁，各居一角。

        例会就要开始，海盗们都围绕到了甲板中央。

        其中一人微微抬头。今晚本是月圆之夜，但圆月已被黑云遮蔽半分，这是要下雨的征兆。

        黑比尔告诉赫多，他们必须要下船，登陆到暗礁间的小岛上去。

        这片小岛由三块矗立在黑海上的巨石暗礁围绕而成，“你会在那里见到三个不同海盗组织的船长。”

        赫多看见每艘船上只有十位船员排成一列，鱼贯下船。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参加例会。”黑比尔解释，“其余的人将会留在船板上守候。”

        海水拍打礁石，冷风越发袭骨，冰凉的海水溅上岸和船板。

        这里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海，和提着油灯缓缓登上礁岸的海盗。

        忽闻上头锁扣轻响，二楼的船长室从里面打开了。

        从这处看去，一位戴着宽大黑帽子的人影出现在了门口。

        黑比尔耳语叮嘱，“不要盯着船长看。”赫多收回了目光，却觉那人在看自己。

        “晚上好，船长。”底下有人恭敬说道。

        二楼的船长没有回话，只闻靴子稳重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黑影走出了船长室，他缓缓沿着楼梯下来。

        所有人都低着头，只听那沉重的脚步声，像踩踏着所有人的心脏，一步一步来到船身的甲板上。

        他最终停驻在黑比尔身前。

        “船长。”黑比尔低着头。

        赫多站在黑比尔身边，只看着那人从兜里掏出了一把燧石枪。他胸前一样绑了很多把手-枪，一身黑衣，垂到胸前的，是一把标志性的巨大黑色胡子。

        正如他的响彻各个岛屿与陆地的名号，布莱克本海盗的船长--黑胡子。

        黑胡子伸手让那个最初与他问好的船员过来。

        他手按着他的肩膀，只听他问：“我们公会的第一条规矩是什么？”

        那人看了眼黑比尔和赫多，忙回答道：“非海盗兄弟会的人不能参与海上公会，船长。”

        黑胡子嗓音沧桑却洪亮，他继续问那人：“但凡发现有任何一个不是成员的人进入，会怎么样？”

        “但凡发现有任何一个不是成员的人进入…”那人有些腿软，回答得哆哆嗦嗦。

        “他将会被绑在船身上，曝晒，或者冻死，船长”

        “大声一点！”

        “他将会被绑在船身上！曝晒，或者冻死！”

        那双眼里仿佛闪过一丝恍然，缓缓附和道：“啊，是的”

        赫多抬起了头，对上那双微眯全无笑意的眼，

        只听黑胡子一字一句重复：“曝晒，或者冻死。”

        “他是代表皇室来与我们进行协商的。”黑比尔出声解释。

        黑胡子手一抬，一声枪响，黑比尔捂着手臂跪倒在了地上。

        “你胆敢让皇室的人登上船。”这回枪口指着黑比尔的眉心，使大块头颤抖地闭起了眼。“这不就是在叛变吗，比尔？”

        几乎是同时，赫多将手里的枪对准了黑胡子，顷刻之间，船上所有人都拔出了手-枪与刀指向了中央的赫多。

        “是我逼迫他这么做的。”包围在剑拔弩张的处境里，赫多也只是盯着那把枪口指着黑比尔的人。

        “不管你代表哪一个国家来，最终我都会把你扔下这片海。”

        “我为海上公会与卡罗莱纳之间的和平而来。”

        黑胡子像听见好笑的事，他转头看四周的海盗们，笑道：“他拿着枪指我的头，告诉我说他为和平而来！”船员们配合着他的讪笑。

        “这全然不关他的事。”赫多说，“黑比尔和我想要做的事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是我逼迫他让我与公会的船长进行谈判。”黑胡子的枪却还是丝毫未动。

        “那就证明。”那双蕴藏算计与危险的眼眸再次说话，“证明我们之间有协商的价值。”

        “在那之前我请求你让他去进行包扎。”源源的黑血不断涌出了黑比尔的手臂。

        紧接着赫多一语道破黑胡子内心所想：“我相信你也有求于女王的条件，不是吗？”否则他会毫不犹豫毙了他和黑比尔，而不是站在这里，顶着海风在所有船员面前给足了下马威却还没有任何动作。

        被说中的黑胡子没有再说话，又听赫多说，“我不知道你在船长室的这几日是否已经留意了岸上和船上的所有动静。”

        “如果有，那起码你已经认为我们不是来交恶的。”

        半晌，黑胡子将枪口收回。

        他只看了一眼周遭，船员们纷纷将武器放下。

        “我讨厌自以为是的人，还有那些你以为无人不知的伎俩。”

        随即黑胡子将目光放到了角落里的集装箱，“多勒格的船长要是知道这里有女人，我不会因为你们而阻止他们的。”

        赫多顺着他的视线，见到了站在那里的艾琳诺以及瓦诺。

        黑胡子径自走下了船梯，船员们紧随其后。

        赫多赶忙扶起了负伤的黑比尔，周围一些熟络的船员赶紧来搭把手。

        “他这是应允我参与公会的意思了，对吗？”赫多问黑比尔。

        “是的。”黑比尔微弱地笑道，“他想是知道是你们把码头区失踪的部分兄弟找回来的事了”

        帮扶着黑比尔的李说，“还有为感染伤寒的兄弟做饭疗伤的事，想必船长都知道了。”

        瓦诺神经大条地扑到了他们面前，“我的大比尔！我的老天！”她夸张地捂起了嘴，“好多血！”

        艾琳诺赶紧将黑比尔头上的头巾拆下，绑在了他手上出血的地方。

        黑比尔疼得要死，嘴唇发白，却还是催促着赫多：“快去，公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船长应允你去公会，就代表认同你是从他船上下来的，他会护你周全的。”他有些遗憾望着他：“只是很抱歉我不能陪你参加了，兄弟。”

        赫多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微微摇头：“你已经为我们付出太多了，比尔。”

        赫多站起，看着艾琳诺。她此刻内心七上八下，在见到他刚刚所处的位置成为众矢之地，她有一刻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跳出喉头，深怕任何一个人手里的枪走了火，在她面前夺走他。

        眼下他又要一个人奔赴龙潭虎穴，她只愈加担心和害怕。

        她送他到船梯口，那里狂风骤乱，吹起她的发丝和裙摆。“答应我，赫多·维也纳，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一定会。”他回身来紧紧拥抱她。

        “艾琳诺，是你从头至尾做的好事，才换取我如今参与公会的生机。”如若没有艾琳诺放出那群失踪的船员，以及救助感染伤寒的海盗，黑胡子不会轻易饶恕他们。

        “你是带给我所有好运的女人。”他低头吻上她。

        那一刻，她觉得他们就像站在生死相隔的边缘之上。

        她俯瞰那道离去的身影，看他踏入层层暗潮中，隐身于所有海盗的梯队。

        他在即将看不见时，回过头来望看船上的她。

        她知道那双眼里有安抚。

        而她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信他一定可以做到，回到她的身边。

        其余待在甲板上的船员们都没有说话，只看着迎着海风伫立在甲板边上的女人。她就像等待孤勇战士归来的女神，在这蕴藏狂乱与未知的黑海上。

        时至今日他们都认清，这对男女真的就像所有为正义奋战的灵魂代表，坚毅做着他们所认为是对的事情。

        也许，真就能像黑比尔所说服他们的那样，陆地上的人、宝座上的那位，是真的能够成为他们公会的盟友，帮助他们解救出其余被困于深渊的兄弟。

        将拉克姆的时代终结，让所有海岸上的骨血重新集结。

        也许，是真的能够相信这一次。

        黑比尔伤臂里的子弹很快被取出，但他忍耐得牙根就快要咬断。

        李将威士忌的瓶口塞入他嘴里，让他不要那么辛苦。

        黑比尔一人就喝干了整只酒，大吐一口气，“因祸得福就是这样吗？”

        李不满地看着一滴也没剩的美酒，又听他说：“这个时候好想来一碗海龟汤。”

        “我们正好也想到这个。”说着另一位船员站起来热身，命人从仓库里拖出来渔网。

        “你们认真的吗？在这里，抓海龟？”瓦诺看着三俩船员一刻不停将手中的网撒入海里，其余两艘船上的海盗有样学样。

        这群头脑发达的海盗还真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黑比尔回答，“每回公会的暗礁处肯定抓得到海龟。”

        李说，“随便扔进汤锅里，不用任何调料，就是一碗绝佳珍馐！”

        闻言的瓦诺促狭地看向艾琳诺，“待抓到了，让他们给你的男人也喝上一碗。”

        “对，留给赫多。”黑比尔也跟着笑道。

        见艾琳诺不明所以，李好心为她解释：“海龟汤，专为男人强身健体的。”

        “这是每回公会的习俗，一定要喝上海龟汤！”谁都无法阻止这群男人们的雀跃。

        见瓦诺的眼神，艾琳诺失笑摇头。吉普赛女郎的邪恶话语又再次钻入她耳边，“他出身入死回来，你们应该热烈相迎才对。”

        艾琳诺被她逗得浑身不自在，黑比尔好笑地阻止她，转看艾琳诺，“你给我说个故事吧，伤口太疼了。”

        “什么故事？”艾琳诺看他。

        “赫多说，你会是一个杰出的作家。”他们有一回聊到了艾琳诺，黑比尔说：“他说你写了很多引人入胜的故事。”

        闻言李也来到了他们身边，“我们很久没有真正登陆了，你应该分享陆地上的故事是怎么样的。”

        艾琳诺有些惊诧，只见越来越多海盗围了过来坐下。

        瓦诺干脆躺下，枕在她的膝上，“看吧，这群船上的男人就是幼稚。”她说，“这些人的公会一开就是好几个小时，与其坐在甲板上吹风干等，不如你随便说点什么，时间就不会过得这么慢了。”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眼看所有男人真的就像为了听故事一样，这群早些日子还对他们恶言相向的凶巴巴海盗，此刻就着她盘腿围坐在了地板上。

        所有人都盯着她，似乎艾琳诺真的是来说故事的。

        她只觉得难以置信，李替她收拾着方才为黑比尔包扎的纱布，轻声提醒：“越是漂泊流浪的人，越是渴望温馨安定的结局，真的，请相信我们都有一颗想要安顿的心。”

        她看见李的眼神里有安慰，他知道这也许是让她放下心来与海盗们相处。与其一个人回到安静的舱房里胡思乱想

        她看着瓦诺鼓励的眼神，她的身边还有这群这些日子以来相识的伙伴，他们此刻正是要一齐消耗度过这寒冷无尽的等待。

        好半晌，男人们终于听见前头这位女人开口。

        她的嗓音温润清凉，不是冬天的海水那般寒冷刺骨，是如溪水拂过手边温柔如风的凉意，正如她所来自的地方，不是海上，而是那片沿海的小镇。

        “那么我接下来要说的，”她斟酌了一下语气，“是一位叫汤米琼斯的男人的故事。”这是她目前正在创作的小说，正是被赫多发现夹在书中的那份手稿。

        她已经重新提笔，正视它，摆脱巴金·肯德思带来的玷污和阴影，重新回到那个还未成形的世界。

        “这个故事讲述他，在平静的生活里，遭到忽如其来的诬陷以及背叛，最终却还是获得所属他幸福的故事”

        座位后方一位听众海盗举手踊跃发问：“这里头有爱情吗？我想听有爱情的故事！”旁边人不耐地给他一巴掌让他闭嘴。

        艾琳诺被他们逗笑，她忽地想起多日前那男人站在花园里对她说的话。

        “但如果你硬要说你的手稿哪里不好的话，我想说的是你不敢写出爱情。”

        “这让人感觉，你并不相信爱情是人生命里必不可少的部分。”

        艾琳诺重新看向那人，“这里边有亲情、有友情…

        只见她露出了笑：“当然也有爱情。”

        因为眼下，她已相信爱情是她生命里必不可少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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