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花臂男很块将两碗黏稠褐色的汤糜端上来，连同两杯葡萄酒。

        他们拿起汤匙默默开动。这里的食物味道可想而知，但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这是一个不宜久待的场所，他们心照不宣。

        艾琳诺一直没有碰酒，想来多少是因为皇城里“喝酒误事”的经历。

        赫多拿起酒杯啜了一口，随口说了句味道有点淡，像是经过多次兑水和压榨产出来的果水，闻言艾琳诺才终于拿起面前的酒杯。

        换作平时赫多会调侃起她的酒量，但眼下这已经是他们之间所不能道明和说破的龃龉。

        酒馆的大门忽然被撞开，一个男子从雨中冲了进来。

        他脸上有惨不忍睹的青紫痕迹，像是遭受了非人的对待。他上身裸露，肌肤上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地方。

        他在仓皇地大叫着，嘴里说着艾琳诺无法听懂的语言。他的面上透露着恐惧，冲到了后头那赌桌边，跪下在一个男人的身边，似乎在恳求着什么。

        男人将他踹开，他又爬到了另一张桌子，将手拽上桌边人的裤脚，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样的话，像是在求救。

        没有人理会他，也许心知肚明他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他们选择冷眼旁观。

        不耐烦的人又将他踢开，这下他倒在了酒馆中央的地板上，不停地颤抖着。

        紧跟着一伙人又重新出现在酒吧门口。那人眼里溢出了恐惧，只见他双目瞪大，扶着地板将身子撑起。

        直到他们来到他的面前，他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拿起了挂在颈前的链子，在胸前划了一道十字架，嘴里开始念叨着像咒语一般的话。

        艾琳诺全程没有彻底转过身，只是听到了他的话语里出现了calypso的字眼。

        那人念完，双目狰狞紧盯着身前的一伙人。为首的那位，拿过身后人递来的刀，只听见嘶啦一声，像有东西被划开那样，那人捂着喉头就向后倒在了地上。

        他依旧在挣扎着，喉间不断涌出鲜血，嘴里咕嘟着几声，很快便像死鱼一般瘫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

        为首的男人低声咒了几句，踩过他的身体向前走去。

        花臂伙计很快迎上来，忙让出一张空桌子给那伙人。

        酒馆很快恢复原先吵嚷的气氛，如观望了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他们无事般重新拿起了桌上的酒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们的声音却比先前还要低了一些。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外头的门还在大敞着，带来雨水和泥土混杂的气息。

        艾琳诺的眼从始至终都盯着碗里的东西，这下她喉头发紧，只觉得恶心的感觉涌上。她没有转过身，但她知道，那人就倒在她的身后。

        她抬眼望向赫多，他依然保持着手握酒杯的姿势，只是脸上所露出的沉肃，是她所没见过的。

        瑞奇·蒙格在这时走进了酒馆。

        花臂伙计一见他便暗道不好，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赌桌上的男人见到瑞奇·蒙格便放下了手里的牌，连声恭维地向他打招呼。

        他谁也没理，见到地上的死人，颧骨上的疤痕随着他紧绷显现的怒火更加狰狞和突出。

        那伙男人里为首的那个站了起来，他朝瑞奇·蒙格道：“他从你的仓库里跑出来的。”

        语气上是解释，却更像挑衅，“我想，你如果不会教训你的人，那我便来替你教训。”

        身后其中一位男人往地上哾了一口，说：“他甚至用calypso来诅咒我们。”

        瑞奇·蒙格不为所动，只将手伸进前襟口袋里摩挲着。

        “新来的所以不懂规矩”他缓缓说着，掏出了黑漆漆的枪-管。

        那人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所以我说我替你教训了…”嘭一声！他的脑袋正中央陡然出现一个大洞。

        看着那道身躯在他眼前直挺挺倒下，瑞奇·蒙格只淡淡地说：“我指新来的是你。”

        酒馆里这下是彻底陷入死寂，那伙男人脸色铁青，眼见为首的男人就这么被他一枪给毙了，话都说不出来一句。

        “我的地方，不需要别的什么东西来指手画脚。”瑞奇·蒙格只对他们说，“尤其是新来这个地方的。”

        此话一出，他们像才认出他就是瑞奇·蒙格，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只怕眼下，跪地求饶已经来不及。

        只见紧随他进来的几个壮汉，已经来到他们眼前将他们统统从座位上带了出去。

        他们的惨叫声消逝在雨里，没有人知道他们被带到了什么地方。其余桌边的客人心底发出阿门，在这个地方得罪瑞奇·蒙格怕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一回的。

        花臂伙计已经从后头的房间里叫出了几个女人，只见鱼贯而出三个赤-条条的女人。她们来到了酒馆大堂，像没见到地上横着的两具尸体一样，只来到瑞奇·蒙格的面前。

        他加入了赌桌，女人们便围到了他身边去。一听瑞奇·蒙格在这里，隔壁几家赌馆的男人也跟着凑进来与他打招呼。

        酒馆里忽然变得拥挤，女人们也全数从房间里出来。

        赫多在这时领着她站了起来，他们到吧台率先将钱交给了花臂伙计，紧跟着转身朝门口处走去。

        艾琳诺低着头，瞥见地上的尸体。那个倒在她身后被割喉的男人，他的手就横在了过道上。

        他的手臂上方有一块刺青。

        她紧跟着赫多走向门口，迎面碰上一个瘦削的男人。

        “瑞佛小姐！”查拉对在这个地方见到她感到非常惊讶。

        艾琳诺没有理会他，只快步走出去。

        查拉没有管她，大步踏进酒馆。他也是听说瑞奇·蒙格在这里，跟着大家一块来拍马屁的，说不定他心情大好便能免去一点赌债，这也是大家前来巴结他的目的。

        他来到酒馆里最热闹的那张桌子，找到最中间的那人，他腿上的女人正将酒杯递到他嘴边，但他眼睛却在看向门口。

        “蒙格先生！”他喜欢人们这么称呼他，像对城市里位高权重的人那样，即使他手下的生意无不肮脏和淫-乱。

        瑞奇·蒙格今日心情不像特别好，谁人都见到了地上那两具尸体。

        眉头中央有个大洞的那位是刚到码头区的“合伙人”，不长眼睛所以才撞到枪口上来。如果不是需要一些能上台面做事的人，他也不会与这种像垃圾和鼠狗一样的货色合作。

        查拉讨好地递给了他一只烟，狗腿地为他点上。那双凌厉狭长的眼看了过来，让他不禁冷汗直流。

        瑞奇·蒙格是码头区的老大，谁都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这片土地在这之前就是一片无人管辖的边境红灯区。

        他在三年前带着一伙人来到了这里，他们配有枪-支和弹药，不如说他是个疯子。

        他与他的船员们来到了这里，自立为王般在这混乱的地域里成为了掌有权力的管辖者。所有行业都跑到了他手中，并开始与海上的人或流徒做起了一些勾当。

        赌馆和妓院全在他的名下，偶尔新来的人会探听起他的来历。

        有人说，他就是个海盗。常年沉浸在肉-欲和烟酒里，妓-女们形容起他的样貌，高颧骨凸起但狭窄，是人们常说阴险又刻薄的模样。那副高壮如虎的身躯上全是刀疤和子弹痕迹，他背部后方上头的那道刺青，是不能招惹的符号。

        一个带有交叉骨的黑貂旗，一个死人的头，和一个沙漏。

        那是瑞奇·蒙格背上的刺青，这对于任何看到它的人来说都是一个象征，

        那意味着，反抗的时间已经没有了，惟有投降才能免去死亡。

        所以整片码头区的人都投降了，匍匐在他脚下，惟有这样，才能仰望他来生存。

        瑞奇·蒙格吸着烟，若有所思般地盯着窗外。他望向查拉，“刚刚那个女的你认识？”

        查拉差点没反应过来，忙道：“啊，那个，我们小镇的姑娘。”有所感机灵地补充，“她是班尼迪的侄女。”

        “那个欠下一大笔赌债的班尼迪？”他对这个名字略有耳闻。

        “啊，是是是，那个班尼迪。”查拉应声答道。

        “她叫什么名字？”瑞奇·蒙格又问。

        “艾琳诺，她叫艾琳诺·瑞佛。”

        ——

        雨彻底地停了，两匹马不停蹄地奔驰在小道上，一路溅起的泥巴，使两人脚上的靴子都弄脏了。

        直到离开码头区的地域，两人终于停了下来。

        艾琳诺下马，疾步走到了树下，她扶着树干，弯下腰干呕着。

        她难受地蹲下在地上，只想将胃里刚才的汤糜全数吐出来。她大口吸着雨后潮湿的空气，好让一路索饶她鼻尖的血腥味散去。

        直到那股恶心的感觉淡去，她才重新站了起来，殊不知眼前一黑，有些不稳地就要往旁边歪倒。

        赫多及时扶着她，但她很快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转而背靠树干支撑自己。

        她要强的模样充满着抵触，他只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艾琳诺坦诚地摇头，她捂着胸口，“我知道这国家以前一直处在战乱，但我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将活人生生杀死的场面。”

        她问他，“你见过吗？”

        他没有回答，只说，“我告诉过你这片地域的人冷血残暴。”

        她看着他的表情，满脑子里全是刚才酒馆里发生的事，她无法平静下来。“他们怎么可以随意将人杀死，为什么官兵从来没有去到那里”

        她无法相信那些人的生命宛若蝼蚁一样就死在了那里，像失去法律管束一样，那个地方简直就像疯了！

        她像想起什么看着赫多，说：“那个人的手臂上有着和黑比尔一样的刺”赫多闻言捂上她的嘴。

        尽管天已经黑下来了，这原野上甚至一盏油灯也没有，但她还是清楚看见那双眼里潜藏着的警告和危险。

        “艾琳诺，”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往常的温柔和轻松，

        他的语气像冰冷肃穆的晚风在耳边低语，“你知道有些事情一旦说出来，你连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也看见了。第一个倒下的男人，他的手臂上有着和黑比尔一样的刺青。

        一块位于匕首和心脏之间的头骨。

        “他们都是海盗。”他盯着她的脸，声音紧绷，但小得只能让她听见，“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刚才最先进来的那批人，还有后来进来的那批人，他们全都是身处在最边境灰色地带的团伙和暴徒，”

        “他们不隶属于任何人，更不效忠于你们的女王”

        “你想知道为什么官兵从来没有来到这里，或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上报你们的女王，又或者你认为他们和那群失踪的船员有关，但是艾琳诺”

        他看着她，微微摇头，“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一帮连女王护卫都无法管束和剿灭的亡命之徒”

        冷空气全数灌入他们的披风中，斗篷扬起。

        “我们也许知道这和那群船员有关，但是我们不能介入。”

        “你以为每个国家治理的方针是什么，如若不是为了守护安宁的那一方阵线，谁要挑起战乱？”那双眼里有前所未有的固守坚毅，像是真正第一次听见他道明来到这里的目的和决心。

        “艾琳诺，我来这里是为了和平，不是为了制造混乱。”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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