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清晨，海岸记古董店里。

        勤奋的巴克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店内冷石墙上的挂毯。门上风铃作响，他自发说道：“欢迎光临。”

        转身看向来人，“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先生？”

        来人拿下了头顶上的帽子，对巴克点头示意，“我想买笔，和一些墨水。”

        巴克有些迟缓地点头应下，示意他，“跟我来。”

        他将抹布扔进了地上的水桶里，双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拭了一下，走向了柜台。

        “先生一般使用什么类型的笔呢？我们有芦苇制作的、天鹅和火鸡羽毛制作的。”

        那位精致的客人边观察着店内架子上摆放的各类物品，边应声答道：“鹅毛笔。”

        巴克将墨水瓶和鹅毛笔摆在了台面上，那位客人走了过来：“你们这里有卖餐盘吗？”

        巴克点头，又走到了廊部向他展示货柜上的盘子，“这些都是海上来的货，但如果你要问我它们原本属于哪里，恕我实在回答不出。”

        客人目光扫过整排盘子，显然都没有他想要的。巴克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条帕子，摊开了手掌，在皮手套上方的帕子里，赫然是一块盘子残片。

        “有没有这样的款式？”客人问道。

        巴克有些惊讶，又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有的，在楼上。是我们的神父珍藏在楼上的几个盘子。”只是价格偏高，但这位客人看起来就不在意。

        阿米莉亚在楼上偷懒，瞥见巴克带着一个男人走了上来，她忙坐起身子。

        巴克带着赫多来到了约翰神父收藏各式餐盘的房间里。

        赫多一眼就看见了艾琳诺家中原先的盘子，指着道：“就是这个。”

        “之前有没有人买过这个款式的餐盘？”赫多问。

        “有。”巴克回答，“一个女孩。”

        “怪女孩。”阿米莉亚在身后补充，巴克看了她一眼。

        他从窗外瞥见又有客人进店，而阿米莉亚依然没有要下楼的意思，只好告诉赫多，“您先看吧，有什么事情可以到楼下问我。”

        赫多让他自便，巴克便匆匆下楼了。

        他拿起了两个盘子，又想起了家中唯一一副可怜的刀叉，自顾看起了另一个架子上的餐具。

        “我是阿米莉亚。”阿米莉亚在身后说，“我也是这里的伙计。”

        她来到赫多面前，露出她自觉最迷人的笑。“你想买餐具吗？”

        赫多点头，示意那个盘子，“有没有和它一个系列的？”

        阿米莉亚为他拿了一副，赫多便要求多拿一副。

        阿米莉亚暗讶他的阔绰，“这套盘子不便宜，是店内最好的物品之一。”

        “当然，我毫不怀疑您付得起这些东西。只是有些时候，店内时常都有各式各样的客人。”

        “之前那个女孩就也买过这盘子。”阿米莉亚说，“很奇怪对吧，我也好奇一个女孩哪里来那么多钱？”

        赫多没说话。

        “她时常行色匆匆地走在镇子里，没有人知道她去哪里。”

        阿米莉亚担心地道：“他们都说，或许是与人交易了什么才有这些钱的…”

        “很奇怪对吧？”她转头看着赫多耸肩笑说。“我们的小镇里就少有这样的人。”

        “据说她现在和一个男人同居了，虽说是表亲，但谁都知道表亲之间也可以有道不清的龌龊…”

        “阿米莉亚！”一道严厉嗓音喝止了她，阿米莉亚心虚地转过身。

        约翰神父站在门口，眉头间有些不满。“楼下有客人，我想你不应该还待在这里。”

        阿米莉亚讷讷地应声。正有些不情愿地走出房间时，被身后的赫多叫住了。

        “我想在没有真正了解一个人之前，最好还是不要多做猜测。”他没有看她，只低头将手里的餐具小心放好。“尤其是恶意的揣测。”

        “但是我想澄清我所知道的东西。她与那位表亲没有像你口中说的龌龊不堪，而她没有发言出声不代表你能够毫无顾忌地在背后编排她。”

        “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我就是你口中那位与她不清不楚的表亲。”

        阿米莉亚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甚至在赫多那眼神里有些快站不住脚。最后几乎是无地自容般匆匆下了楼。

        约翰神父看着阿米莉亚的背影摇了摇头，“我早说过她的嘴总有一天会惹上麻烦。”转而对赫多说：“我代她向你道歉，我想她不是成心冒犯你的。”

        “你就是邻国来的赫多先生吧？”约翰神父看向他手里的盘子残片：“老天，这怎么成这样了？”

        “拜她叔叔所赐。”赫多老实告诉他。

        老神父有些沉默，最终只是叹出一口气。

        “艾琳诺上次让我替她找的书，我找到了。”

        一双慈善的眼睛打量着他，“上楼喝杯茶怎么样，赫多先生？”

        古董店里的阁楼不是一个很大的空间。但赫多第一眼见到，就直觉这里必定是艾琳诺喜欢的地方。这里和艾琳诺的阁楼一样有着一面书墙，但不同的是屋顶上方有一扇可以仰望夜空的窗口，下方摆放着一台天文望远镜。

        “她和爱丽那小家伙时常可以在这里窝上一整个下午，风雨无阻，赶也赶不走。”虽说是抱怨，但语气里藏着不易察觉可亲的纵容。

        神父将一本书交给了赫多，“研究星象的，海上终于有人带来了她想要的书。”

        赫多摩挲着封面上方有些凹凸不平的痕迹，像是经手了无数次，在岁月的奔波和海上的波涛里终于停靠在这座小岸上。

        “我总是让她有一天离开这里。”老神父的声音还在继续着，“这座古旧的小镇关不住她，甚至会腐蚀她，在将来的某一天。”

        他拿起赫多放在桌面上的残片，有些感慨地道：“四分五裂，就像她原本的家。”

        “她的父母，怎么逝世的？”赫多站在阁楼里唯一一张小桌子前，他随手拿出一张纸，他知道这上头字迹的主人是谁。

        “她的父亲失踪太久了，但那场斗争里他存活下来的几率，几乎只能让人去猜想他究竟是葬身火海还是被敌军粉身碎骨。至于母亲，是因病而逝。”

        老神父想起了艾琳诺家中无恶不作的叔婶，摇了摇头。“但愿班尼迪那家伙给她留条喘息的空间。”

        班尼迪·瑞佛有个弟弟，叫莫奈·瑞佛。

        与镇上众多男人一样，他们从事着皇家护卫的工作。

        莫奈·瑞佛，是个其长兄全然不同的人。他为人热忱、善良，所有姑娘都想嫁给他。但是他很少回来镇子，直到有一天带回来了一个异常美丽的女人。

        她来自邻国麦肯齐，据说是莫奈·瑞佛将士在边境出任务时救下的女孩，两人一见钟情。

        她再没有回去过那个安宁的国家，而是选择留下在这个政权动荡纷乱的地方，却也是所爱之人的身边。

        邻国富家小姐与英勇倜傥的将士相恋，两人很快在西里镇上安定下来。一如所有人盼望的那样，爱情的结晶很快诞下，艾琳诺出生了。在那有着漂亮花园的瑞佛家中，时常都有欢快的钢琴曲子传出，无不彰显着陪伴这孩子每一刻的幸福以及快乐。

        那个小女孩特别不一样，走到哪里都捧着一本书，一如其母亲一开始来到镇子里的模样。她有宛若母亲那样如瀑海藻般的棕色长卷发，如出一辙的气质，但其性格却是完全按照她的父亲来的。那震慑旁人的眉目让人不敢轻易欺凌她，至少从那个时候起，所有人都知道这艾琳诺就像玫瑰花儿一样，都是带着尖刺的。

        后来皇城里开始变天，将士们不得不离开，而紧跟着那最后一次别离的，是一段冗长窒息的石沉大海。

        国王公主失踪，疯狂的统治者上位，将士们再没有回来过。

        莫奈·瑞佛将士在离别之前，将自己的妻女托付给了自己的长兄。班尼迪和莱拉就此张扬入侵他们的家。

        那一段期间里，莫奈将士的妻子时常带着艾琳诺到教堂里祈祷。

        “她向上帝祈求所有战乱平息。”约翰神父说。

        后来，就是一批批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轮流运送回到镇子上。除了莫奈·瑞佛，几乎所有将士的遗体都被送回来了。

        他失踪了，有人说他被烧得只剩下灰烬，也有人说他死无全尸。

        他的妻女再没有来过教堂了。

        新女王重新上位，将政权夺回手中。但一直到病终，那位将士的妻子都没有等来所爱之人的消息。在兄嫂逼迫得只剩下房子后头一处的角落里，那漂亮美丽的灵魂离开了。

        徒留悲伤可怜的艾琳诺，独自守在那片花园之中。

        “从此她便对所有关于皇室的新闻都感到抗拒和厌恶。”约翰神父说。

        一只小鸟飞过楼顶，一片灰色的羽毛从窗户掉进了阁楼里，就落在那片字迹上。

        神父看着那里，只说，“夕阳容易逝去，花开花落，被活埋与孤寂的人都忘了怎么幸福了。”

        ——

        艾琳诺敲开了莫菲太太的房门。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艾琳诺朝那道背对着她坐在窗边的身影说。“只是，今天你再不见我，之后大概会有将近三天的时间你都不会再看到我。”

        莫菲太太终于转身，皱着眉头：“你又要去哪里？”只那一瞬，艾琳诺便笑了出来，见她又要训人的模样，忙道，“要到皇城里走一趟，和邻国那位。”

        她坐近莫菲太太的时候，莫菲太太便发现了她脸上的淤痕。

        “是班尼迪。”知道她会发作，她没有隐瞒，“他和莱拉前晚闯进了我的屋子里。”

        “我也和莫菲先生说了，你们不必替我出头，反正他们也拿不到房子。”

        莫菲太太沉默地隐忍着怒火，半晌后说，“你一天不结婚，他们一天不死心。”

        她伸出手轻轻抚着那片肌肤上的青紫。

        她忽然问，“你和大使相处得怎么样？”

        “没打起来的那种算怎么样？”艾琳诺回答。

        莫菲太太留意她话里的笑意，只问：“那晚班尼迪有没有伤到他？”

        只见艾琳诺又笑了，“被他反过来教训还差不多。”

        莫菲太太静静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察觉到她眼里的意味，艾琳诺反应过来，立马摇头，“不可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能说这永远不可能发生。”

        “他替你澄清了谣言，艾琳诺。”

        莫菲太太看着她，“而你说，他还替你教训了班尼迪。”然而艾琳诺还是在摇头。

        “只是一位房客捍卫自己房东的举手之劳罢了，请不要想太多，莫菲女士。”艾琳诺告诫她。

        莫菲太太只瞅着她，不放弃。

        “别说镇子里，放到城里我没见过这种质量的男人。”

        “我和他不会有更密切的来往。”艾琳诺说，“这次答应去皇城，存粹是还他人情，仅此而已。”

        “他半年后就会离开，莫菲太太，而我们也只是最普通的房东和房客而已。”

        见她着急辩解，莫菲太太拉下她的手，有些惋惜。“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原谅我一直操之过急，艾琳诺。”

        两人下楼的时候，琴房里传出了一阵悠扬悦耳的钢琴声，使人驻足。

        “是赫多。”莫菲先生走向两人。

        “我可太久没见这钢琴被动过了！”莫菲太太惊叹道，挽上莫菲先生的手就要进去。

        “赫多先生真是难得一见的高品质优秀男性，你说是不是？”她转头问莫菲先生。

        临前还不忘看艾琳诺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艾琳诺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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