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走到半路赫多终于停下看她，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药箱在哪里。

        “在阁楼里。”艾琳诺像是知道他的困惑，说道，“我可以自己处理。”

        他没有放开她，只带她踏上楼梯。

        他第一次来到艾琳诺的房间。并没有多看，只转过头问她：“告诉我确切的位置。”

        她看向药柜，在床铺上坐下。“第三排右边算起第二个白色的罐子，那是紫草根油，可以防止细菌感染。”

        赫多松开她手腕，走向了那里，移开了脚下的小凳子，依言拿下。他看了一眼药柜上的瓶瓶罐罐，问道：“这都是你花园里种的吗？”

        “多数都是。”

        他手指向标有“belladonna”签纸的藻绿色罐子，随口道：“我记得这是很罕见的植物，至少在卡罗莱纳不会有。”

        他无意窥探她的隐私，只拿下一旁的纱布坐回她身边的位置。

        艾琳诺没有再做倔强的斗争，只任由他拿起自己受伤的手。

        她看着那双手旋开盖子，用木镊夹着棉花，沾上了白色的药水，将自己手上的血水全数抹去。

        “艾琳诺。”他卷开纱布，缓缓将她的手裹上。“如果你想拿回这栋房子，我可以帮你。”

        她只低头看自己的手，轻声问道：“怎么帮呢？”

        赫多看着她，“皮特说如果你结婚了就能够拿回这栋房子，但我想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艾琳诺没有答话。

        他收起手边的药罐和纱布，“据我所知，这原本是你母亲的房子。”

        艾琳诺试着轻轻吞咽一下，发现喉头有些苦涩和疼痛。

        “我的父亲，离开之前曾将我们委托给他的哥哥，于是他们就肆无忌惮地住进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兄嫂是什么样的人。班尼迪喝醉了会频繁出现在我母亲的房门外，我知道那种眼神，这让我们感到害怕。”

        “在任何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我的母亲带着我搬到了后头这栋房子里。她不会离开，因为她要在这里等我的父亲回来。”

        艾琳诺静静地说着，“她临终前签下了一份契约。只要我成年后结婚了，这栋房子就会归属于我和我的丈夫。”

        “在这对夫妇发现之前，她已经将这份承诺成功转交到了法院。所以，即使他们毁掉了纸质，只要我结婚，这个承诺就会立马生效。”

        “所以他们惧怕我结婚。”她最后讽刺地笑道。

        片刻后她抬起头，回视他，“但是我不需要你的帮助，赫多先生。”

        她的目光很平静，“你有任务在身，总有一天会回去。”

        “你没有必要沾染上这里的事。”

        最终，赫多在那道坚持和倔强的目光里点了点头，将用过的棉花和绷带收拾妥当。

        离开阁楼的时候，他听见艾琳诺在他身后轻声道谢，如幻音一般，即刻消散。

        皮特和罗林达已经联手将房子整理好了。他们将地上抹干净，也将盘子的碎片统统扫了出去。最后，皮特熟稔地从矮柜里拿出一根鼠尾草制作的蜡烛，将它摆在桌面的烛台上点燃了起来。

        赫多走到外面，罗林达正在清理屋外的垃圾。

        只要看过这花园里原先景象的人，再看到其如今被恶意毁坏的样子，都会不无叹息。

        “他们时常都像今天这样找艾琳诺的麻烦吗？”赫多问她。

        罗林达摇头，“他们多少都会忌讳莫菲先生，像今天这样动手打人是第一次。以往他们都惧怕艾琳诺的，莱阿姨只敢在背后骂她，而班叔叔也只敢窝在前院。”

        罗林达看向脚下的垃圾，那里有着四分五裂的盘子残骸，难过地说：“这可是艾琳诺最喜欢的盘子。”

        ——

        第二天早上赫多并没有出门。

        过了许久，都没有在艾琳诺平常下楼的时间里等来她。他有些担心地走上了阁楼。

        与昨晚不同，此刻晨光照射进了那一方天地，药柜上摆放的玻璃罐子折射出漂亮的七彩光芒，而昨日他坐过的那张床铺早已失去了温度。

        “她可能会在图书馆。”皮特这么说道，他正要到面包坊去。“每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一定会去那里。”

        昨日围堵艾琳诺的女孩们依然站在屋外，对于外头破了一个大洞的篱笆网感到惊讶又好奇。在终于等来那赫多先生，女孩们开始躁动地整理着自己的仪容仪表，齐声向他打招呼。

        “早安，赫多先生！”这景象怕不是西里镇子里最难得的风景线。

        “早安。”他礼貌回应的样子让人联想到爱情，女孩们在心里尖叫着。

        “赫多先生，你要到哪里去？”有女孩大胆询问，一副想要跟上的样子。

        “镇上的图书馆。”

        “…”好吧，她们进不去。

        他来到了那栋绿顶矮建筑，门前挂着大锁头还有那张女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告示。

        有好心的路人提醒他：“今天闭馆，赫多先生。这图书馆一星期里就只有一天才开门的。”

        他果不其然在建筑后方发现有一扇被钥匙打开的小门。

        在那一方充斥着书架和书籍的小角落里，他终于见到她。

        她盘起腿来坐在地上，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放在膝旁。他站在远处就可以看到，那张小脸和书页都恰好笼罩在那一抹暖色圆形的光晕里。

        “为什么这儿一星期里只有一天是开放的？”空无一人的地方里忽然响起一道男声，艾琳诺惊诧地抬起来头。

        在见到来人之后，她眼里的惊吓逐渐淡去，取而代之平静地将视线移回所看的书页上。

        赫多觉得，艾琳诺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艾琳诺。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高冷如水的艾琳诺。

        “因为这镇子里没人喜欢看书，久而久之管理员便偷懒地长期闭馆，改为一星期一次。”她回答。

        “难怪皮特给你偷了这么久的钥匙都没被发现过。”他调侃道。

        艾琳诺没理会他，鼻尖都快陷入书页里了。

        赫多也挑了一本书，径自在她对面席地坐下。

        两人相对背倚着身后的书架，他顺手将她腿边的油灯稍微移到了两人膝盖相抵中间的位置。

        察觉到光线被移开，艾琳诺抬眼看他。

        她的脸好多了，至少已经消肿，但那青紫痕迹依然醒目，像在提醒这张脸本该是多么完美无瑕的。

        他移开了眼，无视她的不满，“别那么小气，瑞佛小姐，借光一下。”

        等到太阳终于挂到了正空当中，光线透过彩窗照射进来，艾琳诺才发现他腿边已经堆起了四本书。

        但他闭上眼睡着了。

        艾琳诺将目光放到那张脸上，那张使所有女孩不惜讨好巴结她都要认识的脸。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打量他，只觉得他睫毛特别长，鼻梁也很高，实在是看不出还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但她又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一张长相出众的脸。

        没有了那平日里逢人露出的笑颜，这张脸此刻看起来有些严肃，像他潜藏起来与其人格相反的一面。

        正当她好奇他的瞳孔是什么颜色的时候，他忽然就睁开了眼。

        深棕色。

        四目相对，毫无防备地，艾琳诺呼吸微滞，慌乱地站了起来，差点踢翻脚边的油灯，最后还是他及时伸手扶住的。

        “小心点，艾琳诺。这里烧起来了，可就算永久闭馆了。”

        她背着他翻了个白眼，拿起自己的书就走。

        却不得不等他也出来之后再将门锁上，在看见他了然得意的笑后更加气愤。

        她不再搭理他，而他也没有再与她搭话。

        却一路跟在她身后从图书馆来到了craftmen。

        艾琳诺就这样在所有人行的注目礼下来到了自己工作的岗位上。

        不只是因为她脸上淡淡的青紫伤痕，还有她身后的男人。

        赫多没有理会他人的眼神，自顾感兴趣地参观起了这所邮局。

        他站在早晨熙攘的大厅里，看着男人们扛着一个大布袋，走到了厅里中央的巨大木箱子前，将布袋里白花花的信件统统倒了进去。

        镇民们开始争先恐后地要找出自己的信件，维持秩序的信使朝他们嚷着：“一个一个来好吗？”被推了一把后不满地抱怨：“拜托，看在上帝的份上！排队好吗？粗俗的人们！”带着凌驾于所有平民之上那份知识分子的优越和不屑。

        如愿拿到自己的信件又怎样，还不得让识字的人解读？信使翻了一个白眼。

        赫多走到邮局最里边的一排格子间前，所有房间上头都标注着撰写员的名字。

        他推开了那间上头写着“瑞佛”的木门。

        艾琳诺今早的客人里有一位老先生，他要给嫁到奥特兰多的女儿寄一封信，附带一箱子自己果园里收获的苹果。

        她印上了火漆，放下羽毛笔，将写好的信件交到老先生手里。在抬眼时，见到了门边的男人，不知已经站在那里有多久。

        老先生满意地向艾琳诺致谢，离开时看向他问道：“这帅小伙就是你母亲那里来的？”

        “对，邻国那位。”艾琳诺简单回应。

        老先生看出艾琳诺不搭理赫多的样子，如过来人般悄悄提醒赫多：“当女孩不搭理你时，你得想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即使不是，那也必须是！”说着带着爽朗的笑声一并离去。

        艾琳诺看向杵在一旁的赫多，正色道：“客人写信的时候，涉及到隐私，所以不能有第三个人在场，赫多先生。”

        “我下次会注意。”他说。

        艾琳诺转过身子，“你到底要干嘛？”

        “我就不能也写信吗？”他看向艾琳诺身后的书桌。

        “这里的撰写员是专为不识字却想写信的人民服务的。”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贴心的设定，尤其像在西里镇子这样的地方。”赫多赞赏地说道。“你不带我熟悉一下这个地方？”

        “很不巧，我今天的工作时段就只有上午。”

        “那下午你要干嘛？”

        很好，又是拿手的沉默。

        两人从撰写房里出去时，老先生就站在邮局大堂中央与朱莉太太说话。

        “朱莉太太。”艾琳诺走向她。

        “艾琳诺！天呐！你的脸，这是怎么了？”朱莉太太见到她不无惊讶道。

        “昨晚花园里的木棚子被风吹倒，就不小心被砸到了。”艾琳诺告诉她，不忘举起手苦笑：“你看，连手也遭殃。”

        “小心点儿，艾琳诺。”朱莉太太不无心疼道。

        赫多听她谎话张口就来，也没有戳破她。

        他向朱莉太太致谢：“谢谢您昨晚的鸽子派，我想也能称之为西里镇子最棒的鸽子派。”某位小子甜言蜜语也是张口就来，将朱莉老太太逗得开怀大笑。

        “我给你们预留了牧场里的新鲜牛奶，下午的时候记得去拿。”朱莉太太提醒道。

        艾琳诺点头应下，“谢谢你。”

        朱莉太太随即询问她，“最近有没有我的信？”

        艾琳诺这些天替她留意了，不无遗憾地告诉她：“今早抵达的信件都不是来自海上的。没有您儿子的来信，朱莉太太。”

        “会不会是掺杂到别的地方去了？”老太太有些失望，“威尔很久没有消息了。”

        “也许下个星期就有了。”艾琳诺如是宽慰她。

        在去牧场的路上，赫多问她：“朱莉太太的儿子在海上工作？”

        艾琳诺点头：“已经快七年了。”

        “海盗？”他又问。这回艾琳诺摇头，“只是普通的船工罢了。”

        牧场里有在排队领取牛奶的镇民，当看到艾琳诺身后的赫多，所有人都在问起他是不是就是传闻里那位来自邻国的表亲。

        她不得不一路在这样的疑问中一一回应。

        “是的。”

        “邻国那位，没错。”

        “是他。”

        而身后那位“表亲”在所有人的目光里露出招牌亲切的微笑，像艾琳诺的小尾巴那样，她走到哪，就跟到哪。

        他自发地替艾琳诺搬起装有十二瓶装牛奶的箱子，不算重，但牧场和家里的确有段距离。

        他看向她：“以往你都是这样一个人搬回家的？”

        “分两次。”她告诉他。“工作结束过后才来拿。”

        离开前，艾琳诺又亲自上手挤了一些牛奶，将他们装进铁盆子里。

        在回家路上经过的小桥下方，她将铁盆放在地上。只稍片刻，赫多便看见三只小猫从草丛里探出了脑袋，待艾琳诺走远，它们才敢绕到盘子边。

        待回到家门口，庆幸的是，外头的女孩们早已散场。

        他们从破开的篱笆口进入花园，艾琳诺终于转过身看向他：“你为什么今天一直跟着我？”

        赫多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全然没有半点刚才将牛奶带给小猫咪的温柔。

        “艾琳诺，从初识开始，我一直觉得你对我有敌意。”

        又是拿手的默不作声，赫多放下牛奶箱，活动了有些酸的肩膀。

        见艾琳诺又要转身就走，这回他赶在了前头拦着她。

        高大的身躯阻挡她的去路，“我是不知道哪里惹到你了，比如你可以举例说说，这样显得我不会太冤枉。”他无辜发问。

        “例子太多了，赫多先生。”艾琳诺看他一眼，“比如，就好像，此刻你脚下踩到的，是我种的花朵。”

        “…”他低下头一看，脚底赫然踩进生长在道路中央的粉色花卉。

        他尴尬地将脚挪开，一朵被蹂-躏的花随着他的动作连根拔起。

        他不无头疼地重新看回眼前的女人。

        “我有事想请你帮忙。而在此之前，我必须确认我是真的没有得罪你。”他缓缓解释道。

        这回她没有转身就走，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需要你陪我到皇城里走一趟。”他小声说。“我不能一个人到那里去，这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你是我在这里最信任的人。”就好像也有人曾这么对她说。

        “我需要工作。”艾琳诺说。

        “我会给你酬劳。”他说，忙补充，“是你薪水的两倍。”

        “你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

        “好的，你答应了。”

        “”

        赫多赶在她说出反悔的话前一股脑说完，“后天，我们凌晨出发。

        “这大概需要三天！”说完，他重新提起了牛奶箱，走向了马厩。

        高大的男人走着差点被脚下的石子绊倒，那趔趄的模样，艾琳诺不厚道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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