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西里镇上的图书馆，是一位来自城里有权有势的老伯爵开的。

        那一段期间，他的人时常载着一箩筐马车的书本，停驻在那矮小绿顶的建筑前。

        艾琳诺和母亲就站在人群里观看，但在场没有人能比艾琳诺的内心还要激动。

        母亲像是明白了艾琳诺的心情，挽着她的手作出约定：“以后我们每个星期都来这里一遍。”

        图书馆正式落成的那一天，老伯爵站在纪念碑前。艾琳诺忘记他说什么了，但她清楚记得他在说完话的时候往门上张贴的一张纸。

        女人与狗不得入内。

        她和母亲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跟着人群一起鼓掌。所有人脸上呈现的，都是艳羡老伯爵权势和财富的目光，没有因为镇上新落成的图书馆而表现出的雀跃和激动，更没有因为那纸上的话语而感到愤慨和不满，像是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皇城里还会有很多图书馆和书店，我们还可以去印刷厂里看那些还没成品的书。”回家的路上母亲这样宽慰她。

        “你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明明看过很多书。”艾琳诺有些不开心。

        “那是因为我来自的国家没有这样荒谬的规矩，艾琳诺。”母亲看着镇口大海的方向，“而在这个国家，有太多男性惧怕女性的力量。”卡罗莱纳被一个疯女人统治多年的历史，使所有人都在尽可能努力地压制会崛起产生力量的女人。

        “我们活在无奈又可悲的现实里，艾琳诺。”母亲轻声说。

        …

        艾琳诺没有丝毫被抓包的窘迫，她淡定地接下那串钥匙，“皮特来过了？”

        “上午的时候。”

        “上午？”他应该在面包坊的。

        “他像获得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特地跑到这里确认的样子。”赫多说。

        原来如此，艾琳诺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赫多让开了道，在她身后问：“镇子里还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吗？”

        “什么？”

        “不允许女人进入。”

        艾琳诺思忖片刻后回答，“没有。”

        “看来我得和你们的女王好好探讨这个问题。”赫多说。

        “但皇城里没有这样的规定。”艾琳诺见他走回桌边重新拿起了笔在纸上记录，补充道：“其他的地方我不知道。”

        莫菲夫妇特地安排了马车来接他们。

        赫多穿了一件非常正式的白色的衬衫，下身是剪裁良好的黑色马裤。在等待他穿好皮鞋的过程里，艾琳诺收拾起地上在上午的时候被皮特摘下来的残花。

        “艾琳诺。”她转过身。

        “是他们安排你来接待我的吗？”在外面，他指的他们不言而喻。

        艾琳诺点头，又听见他问：“为什么？”

        你以为我很想要吗？艾琳诺在心里吐槽。

        “受人所托。”皇命难违，她转回身子，背对着他，继续摆弄着门花上的勿忘我。

        秋日晚间起的微风一吹，枯萎的花瓣就容易四处飘散。

        好一会儿他都没说话，艾琳诺终于等得不耐烦，要看他到底穿好鞋子没有。

        一转身就差点撞上一副身体。他很高，但令人感到压迫的不是身高，而是那扑面而来的气息，艾琳诺的下巴就险些磕在他胸口上。

        他在这时候又朝她伸出了手，艾琳诺下意识躲闪。

        那手从她头上捡下了一朵枯萎的花瓣，轻轻放入她手里握着的残瓣堆，而后收回，他面上表情似笑非笑。

        艾琳诺有些羞恼，再没有等他，即刻转身就走。

        “你跟邻国那位貌似不是很合得来？”晚餐间在赫多短暂离开的当儿，莫菲太太趁机小声询问。

        不愧是观察入微的莫菲太太，艾琳诺低头喝汤。

        “得体、绅士和优雅，真是令人讨喜的孩子。”她接着说道。

        令人讨喜，艾琳诺在心中反复咀嚼这句话。

        “我就没见过这丫头与谁合得来过。”莫菲先生总是妇唱夫随。他说得一点没错，要是艾琳诺真这么好相处，他和他太太就不必日夜一个被她气得心脏骤疼、一个头疼异常。

        莫菲太太给艾琳诺抹了一个黄油面包，

        “他和你叔叔婶婶相处得好吗？”没有换来应答。

        艾琳诺在短暂的沉默和挣扎之中，最后选择坦诚。

        “他没有住在那里。”

        一听这话不得了，莫菲太太手中的面包刀落下，在盘上发出清脆声响。“什么？”

        “艾琳诺，他住在你那里？”莫菲太太难以置信，随即怒斥道：“你的名誉不要了？”

        莫非先生使了个眼色，示意妻子冷静一些。

        “难怪…”，莫菲太太气得满面通红，“难怪早上罗莎莉出门买菜回来后告诉我，说镇上的人都在谈论着瑞佛家那位有的没的…”

        “小点声，帕梅拉。”莫菲先生提醒她。

        然而莫菲太太这怒火一时半会无法平息，“早知道你会这么做，我就跟皇宫里那位说让他住到我们的屋子里来！”

        她说到最后音调拔高，“艾琳诺，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声誉？”满脸痛心和失望。

        罗莎莉适时来到她身后小声提醒，“太太，他要回来了。”

        莫菲太太胸前剧烈起伏，再怎么想发作也止住了声，依然在瞪着艾琳诺。

        “让他和我叔叔婶婶一起住？”艾琳诺偏偏这时开口，

        “艾琳诺。”莫菲先生用眼神警告她不要再说了。

        “他会横死在那里。”艾琳诺回视莫菲太太。

        莫菲太太紧束的胸腹还在剧烈起伏，她一直是个端庄贤淑的贵妇名媛，只不过在年轻结婚的时候一直无法怀上孩子，到中年后她才和莫菲先生决定搬到这个安静的镇子上来。

        艾琳诺是她想倾尽所有母爱来疼惜的女孩，奈何她心太冷，怎么也捂不热。但她坚信，艾琳诺只是被冻坏的花儿，只要自己拥有足够的耐心，必定能够暖化她，让她向着阳光绽放。

        她何尝不明白这野蛮的花儿不受掌控和管束，所以她给她所需的的空间和自由，毕竟她从来都不是滋养她的泥土，就好像从来都不是那位孕育她的人。

        她只希望她拥有一个最好的归宿，因为艾琳诺值得。但如果连她自己都不屑为自己着想，那么谁还能帮助她？

        “所以你不惜让一个陌生的男人住进你的家里？”莫菲太太压低了声音，恶狠狠道：“好样的，艾琳诺。”

        “你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说你什么吗？”

        但显然艾琳诺的沉默更让她大所失望。

        “真是好样的。”莫菲太太站了起来离开餐桌。

        她在餐厅外转角处碰上来回来的赫多，她抬手抚上自己的太阳穴，“很高兴认识你，赫多先生。但恕我这老毛病犯了，我得上楼歇会。”

        赫多礼貌地表示理解，并体贴地搀扶了她一把。

        她对他露出歉意的微笑，“好孩子，欢迎你随时到我们家做客。”

        “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说着，便在赫多的目送下上了楼。

        餐厅里只剩下莫菲先生和艾琳诺。莫菲先生气定神闲地切着牛排，而艾琳诺则坐在那，看着窗外。

        坐回位子上的赫多握着酒杯和莫菲先生聊起了麦肯齐怎么养殖牛的方法，好让产出来的牛肉更加鲜美。即使他面上平静如常，但艾琳诺就是直觉他全都听见了。

        听见了又能怎么样呢？莫菲太太再怎么愤慨，也不能揪着他把他的行李从她的家中搬出来。就算搬出来了，又要到哪里去呢？

        谁人都明白这个道理，这个处境也没有多艰难，只不过是牺牲了艾琳诺自己也没多看重的声誉罢了。

        …

        和赫多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还没有几天，艾琳诺觉得自己的作息多少有些受到这位新住户的影响。

        起初是不习惯。有一回晚上她写作至深更半夜，脑袋有些迷糊，提着油灯下楼喝水。走出阁楼梯间差点被吓死，因为客厅里有人。

        他像有着阅读不完的繁复文件，凌乱地铺在桌面上，但隔日清晨艾琳诺再下楼，那桌面又恢复干净，被收拾清空。

        他在第三天后开始出门。

        艾琳诺在起床后发现桌上有早餐，她第一眼就认出是皮特工作面包店里刚出炉的松饼。他没有留下纸条，只有一杯被摆放在松饼盘旁的蜂蜜茶，还在冒着热腾白烟。

        在西丽镇子里，至少艾琳诺没见过这么爱干净的男人，但她后悔将木制浴缸搭在房檐下方了。

        她所居住的阁楼，书桌就在窗前，而她从窗外往下一瞥就能够看见她的花园，那木搭的棚布。

        和在洗澡的男人。

        她的眼神一不小心就和下方忽然抬起的眼对上，激得她马上站起。待平息心跳良久之后，她站到窗边往下偷瞥了一眼。

        那人早已裹上毯巾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迎接她的目光。艾琳诺第一次感到做贼心虚，像偷东西被人逮着那样，只不过那得逞看戏的目光带给她的挑衅很快取代了这种情绪。

        她当着那人的面，目无表情地关上了窗。

        这一天，她正要出门到约翰神父的古董店里与爱丽会面，发现好几个女孩站在了她的屋外。

        见到艾琳诺，她们有些忌惮，但目光都藏着期待和闪烁。罗琳达也站在屋外，见到艾琳诺她先走了过来。

        女孩们站在一起，只看着艾琳诺，都不敢上前。

        罗林达悄声告诉她，“你家那位出名了。”

        什么？艾琳诺不解。

        “邻国那位呀，赫多先生。”她提醒道。

        一个女孩终于大胆向前，她亲昵地挽上艾琳诺的肩膀，“艾琳诺！”她充满着期许看着她。

        “你能介绍他给我们认识吗？”

        另一个女孩也凑了过来，“对！你的那位亲戚！”

        “是艾琳诺母亲的亲戚。”有人纠正道。

        “都一样！”原先那女孩开始搂着她讨好道，“艾琳诺，我原先不知道，都没有相信那些难听的传闻。原来他是你母亲在邻国的亲戚，我就知道…”

        “你的亲戚长得真好看！”有女孩抢声说。

        “都说了不是亲戚了！是母亲那头的…”

        最终搂着她的那位女孩成功挤开了罗林达来到她身前。其丰满的胸部差点就碰到她与艾琳诺交握的手，那平日里对艾琳诺有多不屑的眼神此刻就有多诚恳，灼灼目光仿佛要将艾琳诺从头到尾穿出一个洞来。

        她攥紧艾琳诺的样子就好像她们是多么亲密的闺中好友一样，

        “艾琳诺，介绍你家那位给我认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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