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要忍

夜风撩起门帘一边，银色的月霜灌入，随着马车的晃动，银霜斑斓扭动煞是好看，仅仅昙花一现功夫，落下的门帘卷走了月光。

        “宫里，想让旁的人知道，会不经意传出去，可若不想让人知道的，会密不透风。”

        小南阳王说的隐晦。

        但苏云岚听明白了，自打被召进宫给舞阳公主绣喜袍，宫里多数人已知晓这事。端贵嫔仍坚决不让她上手刺绣，为的就是让她拎清自己。

        被想替巧英报复的秀娘利用诓骗，这事不会也不能被人知道，因为无凭无据，且大概没人会信她，只能吃哑巴亏。

        太子是何许人也？曾在市井中听闻，此人偏执狠辣无情，为了登上大位，生母也可利用。

        斯画坊经历仍让她心有余悸，当下涌出难以压制的怒火，她膝上的手攥紧了拳头，眸光不甘蹦出隐隐戾芒，可一切徒劳，她阂眼，深吸口气，告诫自己要忍。侧过身撩起窗帘一角，看徐徐倒退的朱墙壁瓦。

        宏伟威严的皇家胜地，究竟掩了多少阴脏？

        小南阳王，忽然说了难以捉摸的话。

        “本王少时封将，以为日后就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可在与敌国对阵时，父王不让我主将，怒问：非你不可？数年后，本王才知，天下没有非你不可的战役，只有非你不可的毅力。”

        苏云岚颔首缄默。

        封霖薄唇微翘。

        回寝屋后已是后半夜，苏云岚倒头躺床上，看着顶饰发呆。窗外桃香怡人，毫无睡意的她起身推开门，坐月下台阶，仰看无垠星海。

        莫名想起曾看过一篇关于地球环保的论文，其中论点和今夜小南阳王的话类似——为何要保护地球，因为我们非它不可，别等它病了、累了、怒了再来后悔莫及。

        那么，只要能让舞阳公主的喜袍，非她绣不可，不就化被动为主动了？

        “我懂了。”她忽然开窍起身，笑眸弯弯地转身朝里屋桌案方向跑去。

        日头越过宫墙，高悬上空，万籁金箭的霞光射穿云层，照亮宫廷每个角落。

        宫女来给苏云岚送舞阳公主画像时，她正打着哈欠，画了一宿的设计图，眼下有淡淡青色，可她精力十足旺盛。

        “烦请姐姐禀告娘娘，绣图已好，还请许我出宫呢，家中长辈有疾在身，民女挂念的很。”

        疾病是假，要早出宫是真。

        那宫女先是一愣，而后福了福便去禀告，不一会儿返回来引她入娘娘的正殿。

        端贵嫔已梳洗好盛气凌人且精美的妆容，眸中血丝透出些许憔悴和烦躁，她身靠在罗汉贵妃榻枕上，闭着眼，皱着眉，懒懒抬手挥了挥。

        两宫女接过苏云岚手里的画像，走到贵妃榻旁，分别拿着一端给端贵嫔展示，见其还闭着眼，就轻轻唤道：“娘娘。”

        端贵嫔抿了抿唇，慵懒地嗯了声，招了招手，一名宫女到起额前轻柔的按|摩，似舒服了几分，她才缓缓睁眼，视线落到画上时，眸光蹭地一瞬亮起，眼白的血丝都红艳几分。

        见她黑眸从左至右，逐一停留再逐一看难取舍般看下去，憔悴容颜都焕发一般，苏云岚缓缓勾唇，垂眸。

        “你画了这许多，说说都有什么涵义？”

        端贵嫔轻抬手，止了按|摩的宫女，坐正了身姿。

        她并非真要听涵义，只不过没想到这民间女子能画出三种截然不同的喜袍，每件都绝伦绝美，她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殊不知这番心思，苏云岚猜到了，她言简意赅：“第一种独一无二，第二种奢华高贵，第三种百年好合。”

        三种喜袍的最大区是绣纹和裙摆，心形裙摆百年好合，大拖尾奢华高贵，而波浪洛丽塔风的鱼尾是后世不久才流行起来的，自然独一无二。

        “好，就第一种。”

        端贵嫔眉眼笑开怀，命人赐赏，就派人着急忙慌地去唤秀娘来。

        苏云岚意料第一种获选，因为端贵嫔看第一幅时视线停留的最长，但这幅也是最难的。

        她没再多说一字，领了赏就出宫。

        这回马车里只有她一人，反而省了麻烦，她和驾车太监要求送到下朝门那。

        到了朱红的高门下，特地让太监离开，抱着赏赐在日下伫立。

        此时，已有好几个三五成群大臣们，远远从朝堂方向而来。由远及近传来熟悉声。

        “苏姑娘怎在此处？”顾南晔和好友下朝走来时就瞧见她了。

        苏云岚向户部侍郎问安，与他同行人微微一笑，大方道明来意。

        “有幸进宫办事，如今事了途径下朝门，就唐突而来，想问问诸位大臣对朝服可有想法或是不满，好让民女学习改进。”

        经户部侍郎介绍了四位友臣，她都只拿了尺寸，如今这般谦虚负责，让众人纷纷称赞。

        “听顾侍郎说是个姑娘，不成想竟是个这么小的？你如此敬业好学委实难得。朝服不仅舒适还特轻，给我这幅老骨头减重了哦。”

        “太傅所言甚是，不怕诸位笑话，我曾穿着朝服入睡，哈哈——”

        “少卿，陆某亦然啊。”

        苏云岚趁势和众臣聊起衣服不适会有哪些身体毛病，说的委婉含蓄，既不危言耸听，也不过于谨慎，让他们意识到问题所在，同时不必过分担心。

        这一聊，就在原地站了半柱香的功夫。

        此时，远远传来马蹄声，苏云岚余光看了眼，恰好是之前送行的小太监，她顺势称天色不早，众臣也笑称忘了时候。

        正当她走向门口时，后方传来又急又响亮的呼唤。

        “苏姑娘留步！”

        被八百米冲刺的咆哮嗓子一吼，下朝门这一圈人都听见了，且马车又是出自后宫，不少人放慢了脚步，看了过来。

        苏云岚和众大臣转过身。

        “端，端贵嫔娘娘请您回去。”

        纵使猜到了结果，苏云岚还是要多此一问：“是有什么事吗？”

        “这……”

        太监脸色因剧跑而通红，还喘着，眼睛在触及众多人后闭了嘴，他可不能说，端贵嫔在宫里发了好大的火。

        “发生了何事？”

        二皇子封晏下朝时被父王叫住小聊了些时辰，这才迟了时候，见到母妃宫里的太监，一脸难之色，便问。

        太监只能凑到二皇子耳前说。

        苏云岚观太监说完退后一旁时，又一次醉翁之意不在酒道：“民女正要同太傅大人回府丈量，可是绣图有问题？”

        绣图怎会有问题，是秀娘有问题才对，只不过她特意透露自己要给大臣们绣衣这件事。

        听见是贵嫔的事，太傅自然让先，对二皇子拱手：“老臣不急，姑娘先忙娘娘的事。”

        二皇子饶有趣味地晒笑了声：“苏姑娘也做男人的衣服？”

        苏云岚挑眉，暗道已做了好几套了。

        诸位大臣即刻帮她放出彩虹屁。

        “可不，我这身朝服就出自她手，多亏了顾侍郎引荐……”

        “姑娘看着小，可做出的衣服，比宫里的秀娘强啊……”

        “我家内子提了好几次，向让姑娘做喜袍呢……”

        大理寺少卿、太傅、户部侍郎等都为她美言了，二皇子的眼神也从惊讶慢慢转成淡定。

        告别了诸位大臣，苏云岚同二皇子一同坐上马车返回。

        刚踏进正殿，就听见暴躁的辱骂：“全都是废物！”

        殿内匍匐跪了一地的女官，其中一人正是巧英的族人，想来这些人都是秀娘。

        拿你们当炮灰也不是故意的，各位秀娘们见谅了。

        端贵嫔喝了一口茶，就皱眉扔了杯子，摔了一地的陶瓷碎渣，指着即刻下跪求饶的宫女就骂：“要烫死本宫？发配洗衣坊！”

        苏云岚嘴角抽了抽，不用这么大的火吧，规矩地行跪礼。

        “她们都说，你画的绣图，不可能完成，你可知罪？”

        听端贵嫔的声音，并没方才那般咆哮怒吼，只是严厉了些，苏云岚觉得运气还不错。

        “娘娘明鉴，这画上的三幅绣图，民女都能完成。”

        话音刚落，就有人出来反驳她了。

        “不可能！这第一幅图的裙摆那么……”似想了一会儿，才找到了合适的词形容：“……那么麻烦，怎么绣的出？娘娘，此女是，是故意为难我们斯绣坊的。”

        反驳的正是巧英的族人。

        再离开前，苏云岚已打听过此人，名唤阿琴，与巧英是表姐妹，且在斯绣坊还是掌绣之一，是最年轻的，还承揽了太后的翘头鞋。

        苏云岚不愿废口舌之争，双手作揖：“娘娘，民女愿当众绣出，也顺便与诸位前辈切磋互学一二。”

        特意画出复杂的喜袍，对这个时代的人是有些不公平的，她没必要卖弄才华，言语间理应谦虚一些。

        若不是昨夜的经历，她已放弃了名声一说。

        但是她和掌绣阿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倘若对方只是不认可自己出言狂妄，她不会设下这个局来。

        既然对方黑白不分想要陷害她，就别怪她当众下了掌绣的面子。

        此言一出，秀娘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大约分成两种，一类担心她绣出来自己地位不保。另一类扬言她绝对绣不出来。

        端贵嫔似乎觉得她说的话可信，但又不想再一次希望落空，于是循循善诱：“诸位秀娘最短的都是有十五年绣史，她们都办不到，你让本宫如何信你一个刚及笈的丫头？我怎知，你不是在拖延时间？

        话已至此，苏云岚干脆立下军力状。

        “如若民女食言，甘愿受罚且绝无怨言。请娘娘让民女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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