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妙

稍不留神，苏云岚就被围观来的人给挤出屏风，差点儿就撞上竹门的纱帘，一只骨节清秀的大手，穿过纱帘，扶上她手臂，带有几分觉得她弱不禁风的调子：“站稳。”

        手臂上力量一松，苏云岚站直，悻悻道谢，其实可以不用扶，因为在他出手之前她已站稳了。

        “走南闯北，还是头一回，看到这般奇迹。”

        “乍一看，和从前无甚变化，细看才觉微妙啊。”

        “既无变化，又面目全非。”

        围观众人听后，纷纷点头。

        最后一句，掌柜的评价最让苏云岚满意，她的绣艺别说旁人，就算是专业人士也不一定能看出，所以意料之中。

        但掌柜却道出了她补绣的精髓所在，在总体上看不出动了屏风，却在难以察觉的细节上发现都动了，要掌握这点，就参杂了构图、美学、混淆学等多种概念。

        然此时，一尖锐且伴有看戏的嗓音响起：“我就说神仙都补不成的，面目全非了吧？真是……”

        说话的人挤到屏风前，视线清晰后，没了下文，正是之前那名秀娘。

        苏云岚补的专心沉迷，都把这人忘了，记得此人早走了啊，瞧她风尘仆仆的，原来是特意来等看笑话的。

        那秀娘举步艰难般上前，身子几乎扒在屏风上，从怀里掏出放大镜，扫描仪般在屏风上徐徐移动，生怕错了可挑出来的刺儿，可她越看越是摇头，越摇头就越不肯罢休。

        “怎么可能？这不是那幅屏风，被偷梁换柱了。”

        一口咬定苏云岚补好的这幅不是从前的，还借用听来赞词大做文章：“掌柜也说了面目全非，定是同我一样火眼金睛发现猫腻。”

        言罢，双手叉腰，三角眸翻个白眼，言语间都是得意和自信。

        掌柜眉眼只留无语，懒得看对方。

        被污蔑了的苏云岚倒不生气，反而被这秀娘给蠢笑了，她不疾不徐走到屏风边上，抬手指向曾破的一处，讲解：“这底布破了，因附近有落叶，遂我添了一叶，以假乱真……”

        极耐心的指出每一处的补法。

        有的是添加法：例如花瓣儿、蝉鸣、水珠，而有的是减法，例如补成底部的同色线。

        讲解完后，围观的人个个惊叹难抑，看她的眸光还有几分天才的敬仰和尊重。

        “姑娘小小年纪，绣艺精湛比的上几十年功啊。”

        “落叶缤纷，飞鸟蝉鸣，水草青青，比起原来的竹林桃花多了灵动和生机啊。”

        “……”

        文邹邹的赞词，苏云岚听的赏心悦目。

        不会绣功的一群男人都听懂了，何况那个秀娘，苏云岚看向那名彻底傻眼的蠢货，似笑非笑的揭了短。

        “这回明白何为‘面目全非’之了意吗？”

        “哈哈——”人群捧腹大笑。

        秀娘三十好几的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此人曾嘲讽原主：多读些书，否则配不上状元郎。

        苏云岚替原主将话送了回去：“闲了读些书，莫要给你家状元郎拖后腿。”

        秀娘羞愧难当，推开人群，急跑而去。

        今日霍源和高仪郡主的闹剧定会传开，她在此基础上炒作几番，给人们茶后饭余之际，多几分笑料和黑料。

        掌柜抬手抚胡，钦佩苏云岚文骨，是个有才气的女子，他双手合十握拳面向苏云岚，眸光诚挚：“老朽眼拙，姑娘见笑了。”

        苏云岚含笑自谦了几句。

        楼下热闹了许久，楼上亦然。

        等苏云岚随小南阳王上去后，郡马爷正艰难的分开郡主和酒壶，满脸大汗的祈求：“别喝了，你醉了……”

        瞧敏儿郡主的脸颊，看的出她喝了个痛快，大着舌头嚷：再来！

        军师也不甘落后，张嘴回应：来就来，谁怕谁？嗝——

        “兄长……”郡马爷欲哭无泪。

        苏云岚没忍住，“噗嗤”笑了声，但即刻咬住唇。

        若在后世，这不过好友酒后失态罢了，算不得大事，可到底人是皇亲国戚，还是稳重些好。

        小南阳王似乎见怪不怪，不费吹飞之力，将两醉鬼弄进马车，而后问掌柜又借了一辆，让苏云岚坐。

        首府马车渐行渐远，苏云岚莫名寂寥，她穿来此地，亲戚算计，无知心朋友，瞧军师与小南阳王还有郡主间氛围，羡慕又伤感，这异世，就她是孤零零的。

        夜深，苏云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对月思考，想着如何打开知名度。

        同一片月下，王府书房，烛火长明。

        “才分开多久？想人家了？”

        封齐没正形道。

        他酒醒后见封霖顿足书房门口，双手负身后仰看银月，以二人多年相伴了解，他定是想人了，因为想事时，都是低头看书。

        “猜对一半。”封霖淡道。

        封齐打着哈欠猛停下，迷离涣散的眸子也亮了几分，大步走近封霖，拿手肘碰他问：“那另一半是？”

        没得答复，急了，啧一声，催促：“话说一半真憋人，快说啊！”

        “人娘亲。”

        封霖言罢，封齐双手捂上嘴，满眼都是“口味好重”地鄙意，松开一只手，颤抖着隔空点，点了许久，被封霖一掌挥下，他桃花眸瞪了过去。

        “臭小子，你敢瞪皇叔……”逼逼赖赖期间，封霖捏了捏眉心，忍无可忍，看智障那般睨向封齐：“她是软氏后人。”

        “敢做还不让……”

        封齐嘎然而止，瞬间眸子由震惊到难以置信，最终明白了种种，平静点头，他忽然严肃了起来：“何时的事？”

        封霖张了下唇，只道：“不重要。”

        那会送喜帖，见了苏云岚的大伯就觉得眼熟，后经多方了解才证实。

        -

        郡马爷对朝服很满意，还给苏云岚介绍了几名大臣。可刺绣的主要购买群体还是女子，正当她筹备要不要打广告时，宫里头竟派了马车来接她。

        比起上次去西桥喝桃花酿那次，这辆更宽敞明亮奢华，且接她的人，是在首府大臣府里有一面之缘的二皇子。

        苏云岚推测，这回客人应当是女子，只有后宫才不方便出行，要接她进去，且非常有可能是二皇子生母，端贵嫔。

        二皇子并没端着，还挺亲民，直言要她进宫绣衣，却没说为谁，想来身份高贵，也应该是大事。

        果不其然，苏云岚被带到了端贵嫔的宫门外。

        宫女早就等候多时，给苏云岚仔细检查了一遍，一为安全，二为她的鞋，若是太脏就赶紧擦了。

        好在出门前，苏云岚特地换了新绣的鞋，自然而然的广告。

        端贵嫔名下有二皇子和三公主，母族有太尉兄长，在后宫占有有一席之地。

        端贵嫔的宫院极大，处处可见琉璃黛瓦，雕梁画栋，绚丽多彩，就连宫女的衣衫也比苏云岚这身华丽几分。

        二皇子走在最前方，苏云岚紧随其后，宫女跟在她稍稍后一点，走了一小段路，才进了端贵嫔的宫殿。

        脚下金灿灿的地毯，仙鹤环山，空谷幽林，却在金光普照下，显然刺绣地毯之人有意暗喻：宫殿主人如日，普照仙鹤高高在上之意。

        苏云岚曾在家中藏书读过，古代刺绣的灵魂就是地位。不同阶层的人，用什么图腾，都是有讲究的。

        “母妃，人到了。”二皇子拱了拱手。

        苏云岚学着宫中的规矩，下跪行礼。

        “快过来，我儿。”

        端贵嫔含笑招手，发鬓上的金珠步摇轻晃，珠光闪闪。她身着紫色常服，绣满了富贵花，容颜和二皇子八分相像。

        二皇子应声坐到端贵嫔身旁。母子俩笑着唠嗑，似乎忘了苏云岚还跪着。

        后来还是二皇子提醒，端贵嫔才将视线落到苏云岚头上。

        不知，是否她想多了，总觉得端贵嫔瞧她不爽，隐隐的还有那种打了她儿子注意的味道……

        “起吧。”

        不情不愿地发了慈悲似的开口，苏云岚无声叹息，想着挣钱不容易，为了五斗米，这算什么？她一贯能屈能伸。

        原以为端贵嫔会问自己关于刺绣的，谁想她直言：“下月，舞阳公主大婚，喜袍一双就交给你了，务必要艳压群芳，惊艳我朝。”

        苏云岚：“……”

        这么豪爽？

        “春兰，春喜。”端贵嫔懒懒唤道。

        两名宫女双手捧着托盘而来，一个上头平铺着纸，是一对尺寸，另一个上头是打开箱子，全部都是金子。

        这得值多少！

        苏云岚睁圆了眼，但很快管理好表情，没被金光给照的丢人。

        承认自己见钱眼开，方才跪了、酸了的不适感荡然无存。可还没高兴多久，就听见端贵嫔下令：“你在宫里作画，完成后出宫。”

        苏云岚笑脸一抽，闻到不妙的气息。

        公主喜袍作画她理解，可画完出宫？几个意思？怎么有一种买了她的设计图的意思？

        斟酌几番，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民女可绣完喜袍再离开。”

        此话试探，验证了她猜想。

        “不必，宫中有秀娘，你只需作画。”端贵嫔说完就有些烦躁地蹙眉。

        怪不得二皇子明知让她进宫何意，却不说，虽然这算是买她设计版权，可还是叫她难以接受。

        也再三灵魂发问，拿钱办事可不可？不就是一个名声？

        可她终归没过自己那关。

        郡主喜袍能让人们惊艳，除了登封造定的刺绣，还有就是设计，且后世的绣法和绣花机的帮衬，本朝的秀娘根本不会。

        到时，绣出个四不像，被问罪的还是她。

        “回禀娘娘，民女不能答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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