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九月中旬的深夜开始泛凉，从北方吹来的夜风夹杂着湿润的气息。

        尧悦洁净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指尖轻轻地抚摸。

        在陈嘉乐嬉闹的目光注视下，她感觉到一丝不舒服。

        尧悦仰着头，倔强地瞪了他一眼，把手抬起握住玻璃门，眼看着就要关上。

        陈嘉乐以为她落荒而逃，讪讪地擦了下鼻尖，望着对面朝自己犬吠的黄狗吹了声口哨。

        听到这声口哨声，尧悦停下脚步，朝他说出今晚最后一句话。

        “我们约法三章，以后在晚上不许抽烟，不，在我回家的时候不许抽烟，白天你不能把烟全抽了？非得留到晚上抽。”

        陈嘉乐一只手微微扶着额头，笑得无可奈何，被她天真的想法惊讶到。

        尧悦见他又笑，心里的火气腾得一下又起来了。

        “你笑什么，陈嘉乐，有毛病？”

        “对，我有毛病，”陈嘉乐极力掩饰住自己的笑意，轻咳一声，换了种玩世不恭的语气对尧悦说道：“这烟不是想抽就能抽，不想抽可以不抽。就像人想咳嗽，你越是不让他咳嗽，越难受，越想咳嗽。”

        明天还有课，尧悦打了个哈欠，“那你为什么就能在你妈面前忍住。”

        “……”陈嘉乐没有回话，尧悦心生无趣。

        在重要的人面前，都能遏制住体内的各种欲望。

        只不过尧悦还没遇到心里那个重要的人，所以她不明白，也不愿去懂别人心里的想法。

        不知过去多久，对面楼朝他犬吠的狗被主人隔着房间骂了几声，呜咽地窝在地上。

        陈嘉乐站在深夜里一晚上，直到天际线泛起一丝朝晖，金色刺眼的光芒铺满整个天空。

        他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两三个小时。一向睡眠浅薄的他，听着隔壁房间里尧悦收拾课本的声音，慢慢地意识浅薄，进入睡梦中。

        --

        尧悦来到学校里，进门第一眼放在空着的那个位置上。张筱芸她们那群人，每天踩着上课铃声不紧不慢地来到班里，老师不太想去管她们。

        反正她们以后的人生能一眼预料到，无非是小小年纪就和混混结婚生子，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变成了父母。

        把孩子丢给父母，出去打工几年，玩够了，或许还能好好地过日子。

        也有很多不要孩子，坚持离婚，独自潇洒的。

        她坐公交车来的，比平时要快个十来分钟。

        现在人不多，她坐下来，从曾佳桌兜里抽出一张湿巾擦桌面。

        再等几分钟，一声清脆娇嗔的‘尧悦’，伴随着曾佳小皮鞋踩在地板的声音走来。

        尧悦看着满脸笑意的曾佳，有点疑惑，“你妈不是跟老师说把你调到别的班去吗？”

        “哪有那么好调，说让我走就让我走啊。”曾佳坐下来，语气洋洋得意，“现在可是高二，我成绩又那么好，班主任舍得把我送到别的班去啊。”

        “也是。”尧悦细想了一下点头，不过又想起来以前见过曾佳妈妈。

        对方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妥协。

        “那你……”尧悦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就听到曾佳压低嗓音，“咱们班主任说，期中考后，要把张筱芸调到成绩最差的六班去。”

        “真的吗？”尧悦眼里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是啊，那六班不是正合适张筱芸这种学生吗？”

        她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声沉闷的铁门撞击到墙面的声音。

        所有人同时看向声音来源，张筱芸顶着黑眼圈，一脸没睡醒的样子。不满众人关注她的出糗，没好气地骂了一声脏话。

        张筱芸走到位置上，单脚踢开凳子，一屁股坐在上面。

        同样看起来没睡醒的朋友对她抱怨，“困死了，昨天晚上玩嗨了，就睡了一个小时。”

        张筱芸冷笑，“我都说今天还要去学校，别跟李哥去酒吧了，你非得去，怪谁？”

        “要是每天都是周末就好了。”

        “那你别上学，不是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

        朋友两眼冒光地看着张筱芸，“那咱们都别上学了，去跟李哥混吧。反正在他酒吧里，能吃能喝还能玩。”

        张筱芸嘲讽地嗤笑一声，“那你不就真成了陪酒女？赶着上去当婊子啊？”

        朋友嘿嘿笑了声，“话不能说那么难听嘛。”

        张筱芸透过行走的同学，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尧悦的后脑勺。

        尧悦绑起头发，露出洁白纤细的脖颈，偶尔跟曾佳说话时，能看到娇俏的侧颜。

        好像上天都在偏爱尧悦，温驯的朝晖透过窗户，落在发梢上。

        班里那么多人，偏偏那束阳光只落在她一个人身上，仿佛镀上一层温柔的滤镜。

        在这么温暖的气氛下，尧悦感受到后脖颈的肌肤被一道冰冷的眼神刺得难受。

        “咱们学校这周五放假前，要开一个反校园暴力主题的会议，全校人都要在教学楼前那块空地上听咱们校长唠叨。”

        “不是每个学期都要开吗？”

        “好像这次要联合学生会，在学校里组建个反校园暴力的审查会。平时被欺负的学生，可以收集证据去给学生会举报，审核对的话，听说惩罚蛮严重的。”

        “我猜呀，起因应该是那个隔壁班自杀的女生。他们都说那个女生是被张筱芸校园暴力后，才萌发自杀的念头的。”

        尧悦淡淡地嗯了一声，学校里的人都知道，张筱芸跟那个女生之间有过节。虽然没有证据证明她的死跟张筱芸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大家都已经默然，张筱芸就是个没心的禽兽。

        尧悦对这些不感兴趣，只关注这学期的奥数竞赛什么时候开始。

        她在攒钱买一辆新自行车，青春期的女生都爱漂亮。

        谁愿意整整一年骑着辆掉漆的自行车，迎着那么多人的目光行走。

        第一节英语课过后，尧悦喝多了水，跟曾佳一起去上厕所。

        等她回来后，看到放在水杯旁的英语字帖湿了一点。

        她回头看到张筱芸跟别人有说有笑，没看她这边。

        尧悦慢慢地将手伸向水杯，低头看向水杯里面。

        “尧悦，我渴死了，给我喝口水。”曾佳说着去拿尧悦手里的水。

        尧悦眼睫颤动了下，没有阻止曾佳，把水杯递给了她。

        没多久，教室里传来曾佳尖叫声。

        她吓得把水杯丢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俩人的鞋子。

        曾佳脸色惨白地捂住胸口，直到班里其他女生把她围住，才缓了口气，手指着地上的图钉，“谁那么缺德。往水杯里放图钉。”

        尧悦也佯装吓傻了，呆呆地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曾佳赶紧去关心尧悦，“等老师来了一定要告诉老师，尧悦，幸亏你没喝。”

        “你没事吧。”尧悦满眼关心地看着曾佳。

        曾佳回给她一个善意的笑容，“我没事呀，你别担心啦。”

        她们和班长去找班主任，把这件事说了个详细。

        往水杯里放图钉不是件小事，班主任语气严肃地问尧悦平时有没有得罪的人。

        尧悦摇了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班会上，班主任让做这件事的人自己站出来。

        张筱芸那群人毫不避讳地开着玩笑。

        “说不定是尧悦有什么特殊癖好。”

        --

        这是张筱芸给她的教训，也是宣战前，给她的下马威。

        在曾佳的关心下，尧悦连同被张筱芸碰过的水杯，一同丢进了垃圾桶里。

        她不相信张筱芸只是放了图钉那么简单。

        离校前，曾佳满脸关心地看着尧悦，“这件事蛮严重的，尧悦，要不然你让你爸妈来学校一趟。我是真的想不出是谁往你水里放图钉。”

        尧悦表面风轻云淡，“没事，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

        俩人走到下门口，迎着傍晚的夕阳，脸颊细弱的绒毛，金灿灿的。

        曾佳比尧悦还要矮一点，一米五三的个头，性格很好，同学都很喜欢她。

        “尧悦，我想来想去，该不会是张筱芸那群人做的吧。”曾佳眼神认真地看着尧悦一会儿。

        尧悦深吸一口气，要解释什么的时候。

        曾佳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你跟张筱芸她们又没说过话，怎么会招惹到她们呢。”

        便利店内。

        尧悦放学后，在筒子楼周边的商店里挑选水杯。

        她拿着一个不透明的深蓝色杯身观察，还有一个印着兔子动漫头的杯子也挺喜欢，纠结要选哪个。

        温柔又清晰的栀子花味道将她包围住，白皙修长的手臂就在她脸边，拿走放在水杯旁边的水果刀。

        清澈的刀面印着站在她身后的陈嘉乐那张好看的脸。

        水果刀从她脖子边缘空气划过，尧悦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对方放下手臂，尧悦才喘了口气，往旁边站了站。

        就在尧悦气冲冲地要说些什么的时候，陈嘉乐装作才看到她的模样，眼神充满好奇。

        “尧悦？”陈嘉乐牙齿很白，笑起来的弧度也很好看。

        偏偏这样干净的人，有一颗让人捉摸不透的心。

        “你在买水杯啊，”陈嘉乐把玩着那把水果刀，为她认真挑选水杯，“你买那个兔子头的吧，我觉得比较像你。”

        尧悦听了他的话，果断选择了蓝色那款水杯，大步走到收银台付款。

        从便利店出来后，陈嘉乐两三步追上她。

        尧悦偏头看他，“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烦不烦。”

        陈嘉乐狐疑地看着她，“我不走这条路，还有其他的路能回家？”

        尧悦心想也对，回家的路就这一条，不能自己走了，别人就不许走吧。

        她心里这样想着，在半路上碰到了后妈买菜回家。

        看到俩人走在一起，眼神暧昧地迎了上去。

        尧悦悻悻地叫了声，“妈。”

        又悄悄拉开俩人之间的距离。

        陈嘉乐很有礼貌地对后妈打了声招呼。

        后妈李红云很喜欢陈嘉乐，长得好看，在京城上大学，人又礼貌。

        来这里没几天，筒子楼没人不知道有个好看又优秀的少年。

        “我听说你在帮老周家孩子补习功课啊。”李红云把走远的尧悦一把拉过来，“你看我家尧悦，看起来人长得不太聪明，你要是有空多来阿姨家玩，给尧悦好好补习下。”

        “好，只要尧悦同意，我没什么意见。”陈嘉乐别有用意地看了她一眼。

        尧悦把头别过去，却被后妈打了下手掌心，“她肯定同意，你这个在京城上大学的大学生辅导她，是她的福分。”

        尧悦年级第一，根本就不需要陈嘉乐为自己补习。

        那些题她都会，还会在闲暇时间看一些不符合高中生看得有深度的哲学书。

        她想考京大的哲学系，也是她唯一的爱好。

        回到家里，尧悦第一次反对后妈的决定。

        “妈，我成绩也不差，用不着那个辍学在家的人辅导我吧。而且我年纪也不小了，他长成那样，你不怕我早恋啊。”

        李红云放下手里的菜，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切齿地批评她。

        “人家只是暂时休学在家，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还有，你又不是我亲生女儿，我巴不得你早恋早孕，以后过得一塌糊涂呢。”

        后妈从来都不掩饰自己对尧悦的厌恶，真诚而明显的恶意，让尧悦无话可说。

        其实站在后妈的角度，也能理解她对自己的厌恶。

        尧悦能把自己的事情，站成局外人来分析，少见的理智。

        七点半，白国青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瓶酒还有一袋调好的猪头肉。

        尧悦吃了一点，饭桌上，后妈偏偏知道尧悦不喜欢隔壁家的哥哥，却偏偏对白国青说，“我想让隔壁那小伙子给尧悦做补习老师。”

        白国青以前是老师，平时都是他给尧悦补习功课。李红云在他面前，把陈嘉乐好一顿猛夸，白国青心里也觉得不错，便点头同意。

        李红云见他同意继续说，“也不能让人家白给尧悦补习，就每周周末补习，一个月给人家两百意思意思。”

        白国青一听还要给尧悦身上花钱，当即就火大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平时给尧悦一点钱你就要上房揭瓦，这是怎么了，突然给尧悦请什么补习老师。”

        “这还不是你平时对我说，让我对尧悦好吗？我这对的不好吗，你跟我发什么火啊。”

        “我这叫发火？”白国青觉得她不可理喻，上班一天累的他不想跟她吵架，“算了算了，我不跟你吵，但是李红云，我是一分钱都不会出，要出拿你的钱。”

        李红云一听这话，觉得自己嫁给他这些年白累死累活的了。

        尧悦见俩人要大吵一架，悄悄地离开，回到房间把门关上。

        她听着客厅里俩人扯着脖子大吼大叫，尧悦虚脱地坐在椅子上。

        “尧悦，尧悦……”少年好听的声音在屋外呼唤着她。

        尧悦心情烦躁，随手拿起一个东西砸到栏杆上。

        之后，再也没有听到过对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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