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日暮落下，夜市将起，城内又开始人人来人往。

        街边柔美安宁的灯笼被点亮，各种胭脂水粉，灯笼纸伞，面具糖人等类铺子前又热闹起来。

        苏清月孤身立于这繁华街市，目光四处乱扫，心中不免生出些落寞。

        今夜过后，她便再难回到这灯火如画的淮南。

        她记得附近有个糖葫芦的老头，好久没吃了，甚是想念。

        她穿过两条街行至小巷处买糖葫芦，那老板一见她就认了出来，热情的递上一串饱满新鲜的糖葫芦：“来！姑娘，两文钱。”

        苏清月接过糖葫芦，诚挚道：“多谢。”

        苏清月咬了一口，舌尖传来酸甜爽滑还带着淡淡中药香气的味道，瞬间味蕾大开，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去。

        余光却瞧见不远处的屋顶几个黑衣人。

        这些人身穿夜行衣数量不多，身影灵活迅速，形如鬼魅，融于这漆黑的夜色中，幸得苏清月自幼学武，五感敏锐，不然都难以察觉。

        心中虽疑惑，脑子里下意识的认为他们可能是杀手，而且他们消失的方向，是在城西，那边离林府极近。

        苏清月自言自语道：“他们是要杀人吗？这么明目张胆？”

        心中反复斟酌过后，终于壮着胆子远远跟了上去。

        附近的街道小巷幽深安静，好在苏清月熟悉，目光总能远远跟随，即便不用轻功，也能远远跟上。

        小巷行人不多，跟着他们离林府越来越近，苏清月心中疑虑增生，这些人来的突然，恐怕今日是有事要发生了。

        她跟着那群黑衣人，穿过两条巷子到了另一边的大街上。

        这边人数众多，嘈杂的人声分散了苏清月的注意力。

        她把人跟丢了。

        恰好路过一家首饰铺子，正想买两个簪子回去，耳边传来有人打听盐运使林大人家，而那人，恰好就站在自己前面。

        苏清月悄悄绕到旁边，从侧面细细打量此人。

        只见他手持一把玉骨折扇轻轻扇动，举手投足优雅贵气，乍一看一身蓝白色长衫翩然如仙，再看时清冷傲气又有几分潇洒。

        苏清月从未见过此人，不敢轻易上前，默默退居背后。

        这位首饰铺的老板却恰好认识苏清月，两人打了个照面，苏清月疯狂朝他摇头暗示。

        那老板眼尖，认出了苏清月却未会意她的暗示，直接指着她道：“呐！这位就是林家大小姐，你找她就是了。”

        苏清月：“……”

        苏清月尴尬的退后两步。

        男子听老板的话意外转身，便见三步之外，尴尬的想要钻地缝的苏清月。

        姜离：“……”

        姜离见到她时，却沉默了。

        苏清月一身红衣似火，朦胧的月光打在她背上清丽出尘，勾勒出纤细曼妙的身姿，明亮透彻的眸中透出几分天真烂漫，姜离看得有些愣了。

        苏清月被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小脸泛起红晕，语气却愠怒大声骂道：“哪里来的登徒子？一来就盯着人家瞧么？”

        姜离被她打断后收回思绪，忙做礼赔笑：“姑娘是苏清月吗？”

        “正是。”

        “久仰。”

        此人行礼动作颇为规矩，不似一般的平头百姓，倒像是宫里出来的。

        苏清月在附近这里生活了十几年，认识她的人并不在少数，所以对于他为何认识自己也没有多意外。

        苏清月目光停留在姜离身上，语气淡淡的问：“你是何人？”

        姜离道：“我从京城来的侍卫，奉旨出京查案路过此地，素闻家父与林大人有交情，特来拜访家父故人。”

        “哦……”

        苏清月挑眉回道，却没有要带他去见外祖父的意思。

        两人僵持片刻，姜离率先打破沉默：“苏姑娘能否带我见见林大人？”

        苏清月心下犹豫。

        此人气质不俗，眉目清冷疏离有几分淡然，闹市昏黄的灯火照在他身上发着幽光，笔挺翩然的身姿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他不似侍卫，更像世家子弟，不知他作何目的，不敢轻易指路。

        正巧她急着回家，便指着反方向道：“他们家在城东。”

        姜离闻言忙躬身致谢，又观苏清月面容淡定看不出一丝破绽。

        方才转身离去。

        打发了此人，苏清月又想起那些黑衣人，他们的出现让苏清月心中似有石头高悬，久久不能落下，吊着一口气，心中总是不安。

        决定速速赶回家一趟。

        姜离满怀期待才走两步就发现不对劲，立刻折返回去，几步小跑上前拦在苏清月面前：“你骗我作甚？我下午才与人问过说就在这附近。”

        他面容微怒，似有几分上位者的质问气场。

        苏清月：“……”

        苏清月不答。

        被人拆穿也面不改色，依旧理直气壮道：“是你假扮侍卫在先，还怪我骗你？”

        姜离被她拆穿，干脆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举到面前，一副很认真的表情道：“你看，我真没有骗你。”

        苏清月见了令牌才信了几分：“走吧，我带你去。”

        说罢，苏清月在前面带路，两人行至无人小巷子。

        巷子幽深安静，清冷的月光投下二人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方才大街上的喧哗纷繁也被远远甩在背后，这里太过安静，寂静得只能听到二人的脚步声。

        姜离催促道：“你家还有多远？”

        苏清月：“就在前方不远。”

        苏清月停下脚步，心里正盘算着要不要在这里敲晕了他。

        这人来的突然，又遇上了那群黑衣人，难保他们不是一伙的，但不知对方深浅，不好轻易出手。

        苏清月半开玩笑：“你急什么？我家就在那里，又不能跑了，不知家父是何人？可否说来听听？”

        面对苏清月的质问，姜离面不改色，故作神秘道：“等你祖父见了我，你自然就知道了。”

        苏清月明媚一笑：“行啊。”

        她算好地方，白皙的脸上露出一个温婉安静的笑容，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姜离……

        袖中滑下一把小刀，如果趁他不注意，一敌制胜，她还是有把握的。

        姜离丝毫未察觉，亦回敬一笑，只觉眼前女子翩若惊鸿，如美玉无暇，喉结微动，心中默默描画这幅容貌，欲将其永远刻在心底。

        而此时不远处的街边突然响起慌乱的人声，两人的笑容瞬间收住。

        “走水了！城里走水了！！快救火！！”

        “快跑！着火了！”

        方才还井然有序的街道在几声高喝中顿时慌乱嘈杂。

        街边传来各种男人，女人，小孩，都在喊着朝着某个地方奔去的声音，因为太多人混在一起，过于杂乱，一时间无法听清。

        街上纷纷乱乱，百姓四散逃窜。

        整个城西街道一时间混乱不堪。

        两人察觉到可能出事了，苏清月混入人群中，随便拉了个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急匆匆的一把甩开她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着火了！”

        目光跟随他指的方向，苏清月心中忐忑不安越发强烈。

        姜离看着那方向随口问道：“那里不会是你家吧？”

        苏清月坚定的否定道：“不可能。”

        但她细眉微蹙，笑容不再，担忧之色都写在脸上，被姜离一眼戳穿：“要是担心我们一起去看看？”

        苏清月：“……”

        那边已经是火势滔天，苏清月隔着两条街都能看到滚滚冲天的灰色浓烟。

        两人淹没在人群里，跟着人流的方向走。

        苏清月心中不安，心乱之下窜出人流，一个转身进了巷子，直接抄近路。

        眼前火光漫天的场景却让她的心猛地一沉，心脏霎时砰砰直跳几欲破膛而出，她腿脚发软险些没站稳身子。

        苏清月捂住口鼻想要冲进火场，但还未靠近就被扑面而来的灼热感逼得连连后退。

        “姥爷！”

        苏清月在火场外大叫，里面火势越来越猛。

        她却怎么也淡定不下来了，额角汗水直流，心里乱糟糟拧成一团，她不顾快要倒塌的房子，拨开人群一头闷着直接冲进火场。

        “苏姑娘！危险！别进去！”姜离赶来时已经来不及拦住人。

        官差终于来了，附近的行人，邻居也纷纷带了水桶赶来，整个林府已经被火舌吞噬，炎炎火光刺得眼睛干涩生疼，滚滚浓烟呛得众人一靠近就连连咳嗽。

        苏清月进去后迟迟没有动静。

        姜离见情势不好，急的随便夺了个路人的水桶，猛地往身上一泼。

        前院的房子屋顶连连坍塌，浓烟滚滚夹杂着火星，飘散在整个院子上空。

        院内尸横遍野，小厮，婢女，这些昔日熟悉的身影，都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他们身上的鲜血流了一地，散发着刺鼻浓烈的，如铁锈般的血腥味。

        林府被灭门了……

        眼前的场景深深刺痛苏清月的双眼，不敢再看，整颗心瞬间凉了下去。

        脑子霎时空白，她绝望的跪道地上手脚并用朝尸体爬去，无助的拍了拍面前的人的脸，她疯了似的凑到跟前问：“还活着吗？有没有活着的人？”

        地上的人脸上糊了满脸的血已经分不清是谁，胸口正中一箭为致命伤。

        她拖着沉重的身子，跨过一具具熟悉又陌生的尸体，可都没有活口。

        “姥爷！”

        姥爷还没有找到……

        她心里燃起最后一丝希望，哑着嗓子大声叫喊：“姥爷！你在哪里！姥爷！呜呜……”

        “姥爷！！还有活人吗？”

        “还有人吗！”

        她凄厉的声音和哄闹的杂音混在一起，传遍府内的每一个角落。

        她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猫，绝望的在火海里张望，呼救，叫喊，企图寻找那一个熟悉的身影。

        烟熏得眼睛又酸又疼，火光照在她身上，看到自己满手血污却顾不上擦掉，后院又传来房子坍塌的声音，她冲过月洞门来到后院，偏房塌陷扬起浓浓的灰尘，她被呛得连连咳嗽。

        院内的花草树木已被大火一扫而过，只剩一点可怜的小叶片还在冒着火星。

        她心一抽痛，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抹了把泪，脸上也留下一道血渍。

        凄厉猩红的脸上忍不住滚下两行泪水，凌乱的发丝在烈火中飘扬。

        但她不能停下，她还得找人。

        正屋烧了一半的房子已经摇摇欲坠，眼看就要陷入坍塌，她想要冲进屋里去找姥爷。

        姜离从背后突然出现一把拉住，他褪下湿润的外套盖在苏清月身上，用力大喊：“你疯了！这屋子要塌了，快跟我出去！”

        “我不！姥爷肯定在屋里！”苏清月不肯走，用湿衣服捂住口鼻就要冲进去。

        还未迈出去，一道熟悉，似是随时都会消失的声音传入耳畔。

        “月儿！”

        一道弱弱的声音从苏清月的房间那边传来。

        两人立即反应过来冲上去查看。

        只见姥爷浑身鲜血淋漓，他捂着胸口从苏清月的房间里爬出来，血污沾满脸上，浑身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姥爷连连咳嗽。

        苏清月看到外祖父心中一痛，和姜离一起去救外祖父：“姥爷！”

        两人费了好些力气才把人拖了出来，姜离一把夺过姥爷直接将人背到背上道：“快出去！这里要塌了！”

        “好！”

        三人灵活的避开坍塌的废墟，好在院子比较大，不易被废墟砸到，穿过前院大门，这才从火场里冲了出去。

        门外的官差见有活人出来，帮着忙把几人都救出火场，大声喊道：“来！这里有活人，快！救人！”

        等到了空地上，姜离将外祖父放到地上。

        但外祖父身受重伤，早已濒临油尽灯枯，他虚弱的躺倒在地，眉睫轻颤想要睁开眼睛。

        苏清月凑到他身边叫唤：“姥爷！姥爷！”

        姥爷似是听到声音，他奋力睁开双眼，声音气若游丝，嘴里轻轻唤着：“月儿……”

        慌乱之下，苏清月胡乱摸到外祖父身上的黏腻感和浓厚的血腥味，那是鲜血染湿了衣衫，苏清月绝望的眼里落下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外祖父手上。

        “姥爷！你醒醒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呜呜呜……”

        外祖父或许是听到她的呼唤，又或许是回光返照，他艰难的睁开眼睛，颤抖着伸出双手轻轻抚摸苏清月的脸，想最后再看看她，他凑到苏清月耳边。

        苏清月听话的低下头道：“姥爷，姥爷……您说什么……”

        终于，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叮嘱道：“去，京城……嫁给晋王，他，会护你，你父，不……可……”还未说完，他的头就软软歪向一边，眼睛永远的闭上了。

        “姥爷！！”苏清月大喊。

        “姥爷！！”

        可她再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外祖父的身子彻底软下，眼角滚下两行热泪。

        他终究还是没能看着苏清月出嫁，没能送她进京，没能看着他幸福。

        苏清月顿时如脱了缰绳的马，再也忍不住，抱着外祖父肆无忌惮的嚎啕大哭。

        “啊！！！姥爷……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苏清月抱着外祖父的尸体跪在地上，凌乱碎发黏在脸上沾满了血污，心中的悲痛都化作泪水滚下脸颊。

        姜离于心不忍，想上前安抚几句，但伸出去的手终究没有落下，只道：“苏小姐，节哀……”

        “姥爷……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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