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5

玉青衍没想到，魔修是被他一击杀死了，但那魔修为了确保能炼化叶舒云，居然比之前多准备了一方幻阵。

        他从翻腾的恶心魔气中将叶舒云捞出来时，幻阵已然生效，叶舒云的神识陷入幻境之中，整个人呼吸急促，冷汗直冒，白皙的脸上染了几分不正常的红晕，在月色下显得分外艳丽。

        “不是说她是人族的天才？”玉青衍将叶舒云的身体安置在洞穴干燥的草垛上，“怎么这么容易上当？”

        “明明是你叫她上当的。”

        小白忧愁地望着叶舒云，舔了舔她手心的汗：“玉青衍，你得帮她呀。”

        玉青衍很是烦躁。

        魔修一类最爱捯饬这些邪魔外道，一旦下手，总是不计后果，杀了他们，自己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方才杀魔修是杀得轻松，可为了化解那邪阵对小白的反噬，他也不得不以自身的妖力作饵，喂了邪阵大半，才全须全尾地保下了这脆弱的小妖。

        现在又是这小女子。这一人一狐，要把他抽干不成？

        玉青衍越想越不对劲。他本来可怜这只小狐妖，只是想顺手一帮，怎么发展到现在，他就要成了又杀魔修、又救人族的大善妖了？

        他可不喜欢人族。

        一群愚昧的、忘恩负义的玩意。

        他久不动作，小白是傻也知道他不愿意了。它耷拉着眼，呜呜地发出低泣声，像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委屈得不行。

        “你明明教我，说不能为了报恩害人。可现在，你却为了救我，让她掉进了陷阱……”

        “这样不对啊，玉青衍。”

        玉青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实感。

        但他还是不爽，这样下去他做的好事也太多了，十分、百分地不符合传闻中狐妖的地位。

        因此他依旧冷着脸：“她不会死，顶多在幻阵里受些折磨罢了。”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啊？”

        “魔修的幻阵也要魔气维持，没有魔气，自然不攻自破。”说着，他回忆了下那深坑里残余的大团魔气，“用狐火烧，也就七八天吧。”

        小白对这些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这法子是好是坏，但既然不危及性命，总归是放了心。

        它蹲在叶舒云身边，好奇地看着她。

        她其实长得也好好看，不是玉青衍那种，是另一种感觉，像、像是……小白很费劲地歪头思考，望见洞穴外月色倾泻而下，给树木、小溪、草地都染上一层浅浅的光晕，温柔地像一场梦境。

        “她好像月亮啊。”

        小白这句来得没头没脑，玉青衍自也不会理它。当下对玉青衍而言，最麻烦的事，还是小白堕魔的问题。

        从他千年的经验来看，人族、妖族一旦堕魔，从来都是不可逆转的，无一例外是步步坠入其中，最后彻底异化，或被杀死，或被驱逐到魔界。

        但小白是特例。

        严格意义上，它既非人非妖，暂时也不算魔。而且，它并没有真正动手害过人。它只是太蠢，被人诱拐，还心甘情愿给人家当棋子。

        他若不管，这蠢狐狸只怕又要被骗回去。

        “玉青衍——”

        “别吵。”他正闭目在识海内搜寻千年来的记忆，试图找线索。

        “玉青衍，你来看啊！”小白说着话，语气里满是慌张和无措，“她……她气息越来越弱了！”

        玉青衍倏然睁眼，金瞳中散漫着耀眼的光，他眼神一扫，果然感知到叶舒云的呼吸渐渐变得微弱，几近于无。

        她好像要死了？

        叶舒云是被鼻头的痒意叫醒的。

        她连打两三个喷嚏，身子一个打挺，人还混混沌沌的，就这么坐了起来。

        有点冷。

        叶舒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生命的虚弱感。她哆嗦着蜷起了身体，意识清明几分，想找东西保暖，可她环顾一圈，却已是说不出话来。

        这、这不是她曾穿过的第二个小世界？？？

        一股恐惧蔓延开来，叶舒云的胸口惊悸，她下意识站起来去看这间破旧地下室的最后一道门闩。确认门没有坏，她又贴着门听动静，直到确认门外并没有试图破门的丧尸群，叶舒云身上的鸡皮疙瘩才消下去。

        她有点崩溃。

        那狐妖在搞什么？明明都看到他出手了，怎么还是让她掉进幻阵里了？

        而且，眼前就是第二世她被丧尸活活啃食而死的地方……

        不会那玉青衍看着很拽，其实打不过吧？

        如果他都打不过，那她怎么办？她的身体不会已经在魔修的邪阵里，等着被魔修几口生吃了吧？

        叶舒云几乎觉得眼前发黑。

        她像着了魔似的在这个地下室里疯狂搜寻——尽管她清楚地记得，这个被废弃的地下室里除了几罐已不能食用的应急食物，只有她随身携带的一把匕首。

        查过最后一个角落，以及她身上穿着的短袖和长裤，叶舒云可以确认，这里与她的记忆一模一样。

        这不算什么好事。

        与记忆一模一样，很有可能她陷入的是类似于心魔一般的幻境，接下来幻境里发生的事会极大可能地与她的记忆一致。

        ……

        她会又被啃吃一遍吗？

        身体不受控地打了个哆嗦。

        她知道自己应该冷静，应该思考如何逃脱幻境，可她的大脑却失去了控制，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在这里所体会过的剧痛和绝望，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身体被撕裂、被断骨的疼痛。

        叶舒云拔出匕首，面无表情地在自己左手臂上划开一刀。

        她的皮肤在匕首下脆弱得像纸，血液沿着伤口蔓延出一片猩红，她的大脑随即感受到了确凿无疑的刺痛。

        连身体都变回了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

        怨恨与痛苦，从叶舒云以为早已抛弃的记忆中蠢蠢欲动，意欲破土而出。

        她强忍着这些繁复的、不可名状的情绪，直接坐在满是尘土的水泥地上，盘腿而坐，闭目凝神，默念静心经。

        她忽然想起来，十五岁，她刚恢复穿书的记忆时，也曾被那些真切又刻骨的过去折磨。

        起初是她一意孤行搬离主峰，不肯与人往来，师父去看望她时，还常常撞见她枯坐在床榻边落泪；后来她又发了性子，疯了似的要找一个什么男子，满眼的怨恨煞气，哪还像是在凌云阁从襁褓里长大的那个孩子。

        师父和掌门师叔原以为她是天资被人嫉妒遭了毒手，后来查过一遍又一遍，才隐约觉出是她自己的不对劲。

        他们没有迫她说些什么，而是去三大门派之一的梵音寺，向主持要了一份静心经交与她。

        许多夜不能寐的长夜里，她便是这样默读着静心经度过的。

        静心经让她沸腾的感情平复下来，后来时过境迁，她也常常将那些记忆抛诸脑后，只始终记得一件——绝不可以与疑似男主的人有所交集。

        她以为这样就够了。

        但事到如今，果然，她还是该听师父的话，管他什么虐文、什么男主，她既恢复了记忆，不会再做那剧情的傀儡，那就更不该屡屡逃避。

        她要直面这过往，利落地斩断它！

        叶舒云定了心，再睁眼时，已全无半点动摇。

        破除阵法之事暂且不提，熬过当下随时可能扑过来的丧尸潮才最是要紧。

        就算是幻境，她也不愿意再体验一遍了。

        而且从丧尸潮里生存下来，也很有可能就是破除这个幻境的方法之一。

        上一世她作为研究员，是和团队一起来到这片末世前的科研中心进行调查的。研究团队外出调查，一般而言都会随行两到三名战斗员，而且因为这一片地区未曾彻底探索过，所以他们还特地去请了高级战斗员牡笙陪同。

        但团队进驻前一夜，牡笙收到了来自就近地区基地的紧急求助，说是遭遇了突发的丧尸潮，基地已被丧尸包围，内部滞留数百平民，战斗力已然不足。

        这种极端情况下，研究不可能开展，团队本应全部撤离。但接到求助的战斗员们，却有不一样的看法。

        战斗员们认为这里离爆发丧尸潮的地方并不远，他们理应前去支援；但研究员们几乎没有任何作战能力，面对这种大型丧尸潮，靠近就等于送死。

        那个仿若地狱的黑夜里，牡笙坐在火堆边久久不语，跳跃的火焰映亮了他的右侧脸，光线将他的棱角切割分明。他静坐着听完所有人的争吵和辩驳，像一尊无情无心的雕塑。

        于是他开口时，也是肃然的、冰冷的。

        “我去救人，你们撤离。”

        她记得她当时的心，也被这锋利的一句话切成无数碎片。

        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在丧尸潮面前，两名普通战斗员绝不足以保证团队所有人的存活。牡笙这一句话，便是宣告着团队里的某些人已被他放弃。

        真是不巧，她是其中之一。

        更糟糕的是，他们还是情侣。

        直到她独自在这个破败的地下室里被丧尸啃噬时，她还依旧可悲的祈祷着，会有一个身影从天而降，救她于绝望。

        叶舒云回忆这些时，左胸内部的钝痛依然不减。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从记忆里，找到去往那个基地的安全路线。

        附近已经几乎被丧尸占领，不大可能有安全的藏身之处。最安全的地方，或许就是当时发出求救信号、有战斗员汇合的基地。

        她掏出匕首，大约用剑术比划了两下，虽然不大顺手，但比起上一世毫无战斗经验的她而言，已是多了一份可靠的筹码。

        搜刮过地下室，揣着身上仅有的一个罐头、一把匕首，又粗粗用短袖上扯开的布帛止过血，叶舒云几乎是屏住呼吸，打开了地下室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还好，离丧尸发现这里，还有时间。

        她极其小心地踮着脚尖，调整呼吸吐纳，让自己的呼吸声融入环境，右手持着匕首，半弯腰身，无声无息地踏上了地面。

        外头阴雨绵绵，灰暗的阴天下，三五成群的丧尸在建筑物之间来回游荡，寻找着活人的踪迹。

        叶舒云平稳好气息吐纳，贴着建筑物的墙壁，一步一步，跟猫儿似的穿梭其中。

        丧尸太多，她只能尽量避开聚集的丧尸，避无可避时，便要一战。

        她从后面飞扑而上，利用体重将丧尸压倒在地。为防动静太大，她第一时间用匕首去割破丧尸的脖颈，就算被挣扎的丧尸抓伤了右腰，她也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决不能发出任何异动。

        丧尸没有了动静，叶舒云的脸亦如白纸一般难看，她无暇处理伤口，继续前进。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从同时杀死两只丧尸开始，她的意识开始麻木，渐渐数不清割断过几次丧尸的脖颈。

        身体的痛感从上至下席卷而来，她也无法分辨到底有几个伤口。

        她比丧尸还要无知无觉地前进着。

        在这脆弱的身体彻底脱力前，叶舒云极为理性地选择了休息。她觉得，她是一定要达到那个终点的。半路力竭而亡，不是她要的结果。

        尽管她不知道这一次停下脚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站起来。

        这次，叶舒云选择的休息地点，是科研中心的家属住宅区。这里应该在末世开始时就已被扫荡过，早已看不出任何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叶舒云想要好好休息，所以她选择了一间在过去装修看似还不错的房间，但可惜里面灰尘满地，蜘蛛爬行，比那间破旧的地下室好不到哪里去。

        她没得选择，就锁上卧室门，掀开被子，躺在也许会干净一点的床上。至少它还算柔软。

        她依着在修仙世界学到的呼吸吐纳法，渐渐调整着呼吸的频率，淡化自己作为一个活物的存在感，直到让自己变得近似于这间屋子里的一个花瓶、一个木柜。

        根据她两世的知识，这样不仅可以减缓伤口失血的速度，应当还可以降低被丧尸发现的概率。

        叶舒云感觉很好。按照这个方法，她应该可以放心休息好一会儿。

        就在她全身心进入一种极度平和放松的状态时，卧室的门动了。

        叶舒云浑身汗毛直立，她睁开眼，侧头去看。

        不是丧尸。

        是玉青衍。

        她这段记忆里可没有他啊，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而且脸还臭得跟是她害他掉进幻阵里似的。

        玉青衍紧紧抿着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他思考着，她现在，不会是在这里，睡觉吧？

        因她气息微弱，他冒着神魂离体的风险，动用一丝神力加持，以防伤及她的神魂——以这样大的代价，他火急火燎地来救她，路上还沾染了那些非人怪物的血气。

        然而他现在看到的却是，她躺在这里，睡觉？？

        一双凤眼隐含薄怒，他凭着最后的耐心问：“你在干什么？”

        叶舒云面上残留着惊慌，整个人都有点发懵。

        她没搞清楚状况，就张了张嘴，如实回答。

        “休、休息啊。”

        闻言，玉青衍的美人脸更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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