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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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静看着信上的字，愣了许久。
原来，谢南倾都猜到了。
他能猜到也不奇怪，身为刑狱官，惯常做的就是循着蛛丝马迹找线索。
裴镖师这三个字，加上她当时不大寻常的反应，前后的事情连在一起，发现不了才不正常。
相识月余，裴静自认为对谢南倾还是有些了解的，以他那雷厉风行的性子，当时没问，应当是看出她想瞒一瞒，给了她一个面子。后来她去辞行，屋内只有他们两个，按说应该提一提才对，但……
他却什么都没说。
没说，就是想装作不知晓，可又让“小狐狸精”捎封信给她。信上寥寥数语，全是宽她心的话。
这般行事，暗藏着几分小心翼翼，可不是他的风格。
或许在集市上说完那些话以后，他也只是面上装的云淡风轻，心里早如她一般慌乱了罢。
想到这些，裴静觉得有些好笑，堂堂的大理寺卿，往日里那般孤高清傲的人，竟然也有不知所措的一天。
笑过之后，她又无声一叹。
谢南倾问她那句——就没有什么话要同他说，该是藏着许多期许的。
可她什么也没说，连句“保重”都没有，实在是有些……
不近人情。
从小到大，裴静决定的事从没后悔过，所以眼下心头泛起的那一丝复杂滋味和想要弥补的想法，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丫头，天黑前赶不到驿站，你我可就要露宿荒野了。”
思绪被打断，裴静三两下将信收好：“你也要去？”
“自然，兄长说了，让我将你送到青松镇，左右青松镇我也没去过，就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立时听出不对来：“没去过？”
“……可不就相当于没去过，之前一直围着程大哥转，镇子里都没怎么逛过，正好借此机会看一看。”
裴静可一点儿都不想带她去，平日里借住在谢南倾家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就忍了，如今既离开了，这一路上决不能允许“小狐狸精”在眼前晃荡，给她添堵。
“我有要事要告知你兄长，但回青松镇也不能耽搁，不若就烦劳你一趟，替我传个话。”
“小狐狸精”犹疑片刻，见她不似玩笑，问道：“什么话。”
“万事小心。”
“你这丫头今日怎么转了性子，竟然担心起我来了。也罢，看你这般诚心的份上，就替你跑一趟，”她负着手，“要捎什么话？”
“我不是说完了么？”
“小狐狸精”愣了半晌，明白过来：“就这四个字，还算要事？”
裴静翻身上马，拉好缰绳，打马离开时留下一句：“生死安危，自然是要事。”
七日后。
离开了月余，青松镇还是老样子，熟悉的屋舍和街路，在一片稀薄的晨雾间沉寂。
裴静骑马踏入镇子时，天尚微微亮，往日这个时候，阿爹阿娘还没起身，镖局的门也没开，镖师们还在各自家中。
她连日赶路，一大早跑回来，就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然而到得镖局门前，她才发现，惊喜是不可能惊喜的，因为……
镖局的朱漆大门洞开，离老远就能听到镖师们练武对打的声响，她牵着马刚出现在门边，就有人眼尖的发现了她。
“阿静！”
霎时间，所有人的视线全望了过来，裴静唇角翘起来，同众人一一打招呼。
入了后宅内院，她借着月亮门旁柳树的掩映，偷偷往阿爹阿娘的院子里瞄了一眼。
果然他们二老都已经起身，阿爹舞着大刀，阿娘坐在石桌旁静静地看，日光从东方透出云层，金色的丝线勾勒过他们的眼角眉梢，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岁月静好”罢。
阿爹收了大刀，阿娘拿出帕子去擦他鬓角的汗，这些都是做惯了的。
“往年比试，威远镖局从未赢过我们，这次也定不会，你且放宽心，也让外院的孩子们放松些，不必那般劳累。”
“以往比试，争的不过是一年的生意，今年却是静丫头的婚姻大事，马虎不得。陆大彪分明不同意退亲，却主动提出拿比试做赌，我始终觉得古怪，”裴老爹将石桌上的茶盏端起来，同喝酒般一饮而尽，“多练练武，总无坏处，还能松松筋骨。”
裴静听到阿娘叹了一声：“好在阿静不在镇里，不然让她知晓这些事，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乱子。咱们家的丫头啊，主意正胆子大的，没准会直接去堵威远镖局的门，再把陆大彪揍一顿。”
阿娘可真是懂她！
回来的一路上，裴静已经想了好几百种收拾陆大彪的方法了，只要想到他曾把彩礼堵在自家门口，就觉得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也去堵他家的门。
左右是他挑衅在先。
“还不是被你惯坏了，简直无法无天。”
“就我一个人惯的？”
裴静有记忆以来，对于这个问题，他们两个不知争过多少回，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说，弄不好还要吵一天，何苦来哉！
她赶紧从柳树后面跳出来：“阿爹阿娘，我回来了！”
“阿静？！”阿娘又惊又喜，几步走过来，将她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受委屈了？一个人在京城那么远的地方，想必……想必也没吃什么苦，怎么胖了这许多。”
“……”阿娘这话说的，简直让她没法接。
裴老爹缓步过来，故意板起张脸：“终于舍得回来了。”
阿娘扯起她的手，眉开眼笑：“不必理你爹，快同娘说说，京城的那位谢公子是个怎样的人，这次可有同你一起回来？”
京城的谢公子，指的自然是谢南倾了。
裴静嘴角动了几动，想解释，又没想好怎么解释，只得随口糊弄了句：“他公务繁忙，无暇来此。”
眼见阿娘有些失落，她赶紧转了旁的话题：“阿娘，回来的路上，我无意中听到一些流言蜚语，是关于我的亲事的。”
“是哪个乱嚼的舌根子！”
裴老爹也跟着应和：“就是，你的亲事老子都给退完了，莫听旁人胡说八道！”
“咱们镇子总共就这么大点儿，出去逛游半日就能走遍，谁家有点儿鸡毛蒜皮的事一走一过都能听个完全。爹娘是觉得，这么大的事能瞒得住我？”
果然，二人十分默契地沉默了，且还默的有点儿久。
在这件事上，裴静本来就没什么好气，更没耐心：“陆大彪可是还不同意退亲？”
“也不是不同意，”裴老爹终于开了口，“半月后是镖局行当一年一度的以武会友，陆大彪与我承诺，若我们赢了，这亲事就能退；若威远镖局赢了，那……”
若陆大彪赢了，亲事就不能退。
“原来如此，”裴静把袖子往上网了网，露出白嫩的手腕来，“阿爹莫担心，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上阵父女兵。我的亲事，到时我亲自去退！”
阿娘在一旁纠正：“父子兵。”
“都一样！”
自回来之后，裴静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着裴老爹和其他镖师一同练武。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至于她只要睡着，就会梦到比试的情形。
最可气的是，在梦里，每次比试的结果都是——她输给了一无是处的陆大彪！
梦中，陆大彪笑得眉飞色舞，呲着一口牙，大声同她道：“阿静，过两日我们就成亲！”
“成什么亲，”裴静用力吼回去，“我死也不嫁你。”
“嫁不嫁我，你说了不算。”
是，嫁不嫁，她真说了不算。起初定亲她说了不算，想要退亲，她也说了不算。
以武会友定亲事，是阿爹与陆大彪商量妥的。
裴静站在台子上，双手捏拳，鼻子发酸，却愣是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就在她急的眼眶开始泛红时，终于有道清冽的声音破空传来，打断了陆大彪得意的笑声。
“嫁不嫁，她确实说了不算。”
她循着声音回眸，正看到谢南倾踏着满地日光，缓步走来。
一袭青衣，如坠落凡尘的仙，又若救苦救难的佛。总之，是来救她的。
她听到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初时声音很小，后来才勉强听清，他们说的是——
是京城来的人。
“是京城来的人，”裴静正睡得迷迷糊糊，只觉有人一直在推她的手臂，还在耳畔唤她，“阿静，阿静，莫睡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领：“怎么了？”
“门外有人想见你，说是京城来的。”
京城来的？
想到方才的梦，裴静腾地一声站起来，二话不说地往外跑，出了内宅，踏出前厅，走过廊院，直到跨出门槛，她都一心以为，是谢南倾来了。
然而……
看到那一袭随风翻飞的红裙时，她唇角的笑淡下去了，眼里的失落是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
“你怎么来了。”
“躲灾啊，”“小狐狸精”斜眼看她，“方才跑那么快，怎么，以为是兄长来了？”
“……”
“他最近麻烦缠身，来不了。”
裴静心头一跳：“出了何事？”
“我也不大清楚，”“小狐狸精”也不等她邀请，直接抬脚迈进镖局，“可能是闲得慌，或者是活腻了，非要去宫里查什么案子，查来查去竟查到了皇上最宠信的大内监身上。”
谢南倾定是去查酸秀才阿爹的案子了，看来那桩案子，着实不简单。
“这不摆明着要得罪皇上，我一看情势不妙，就赶紧跑出来了，”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丫头，你说我是不是特别聪明！”
裴静冷哼一声，极尽讽刺：“你既喜欢他，不是应该与他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迂腐！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还各自飞呢！我可以与兄长同生，共死就免了。”
这世上能做到这般无情，且还把无情说的理直气壮的，怕也就眼前这一位了。
裴静当真是控制再控制，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揍她一顿的冲动。
“对了，”“小狐狸精”突然停下来，回眸看她，“我记得兄长对你很是上心，所以到镇里后，我就先把一些听到的关于你的传闻写下来，用飞鸽传回京城了。”
裴静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写了什么。”
“就是几日之后，你们镖局和威远镖局有场比试，彩头是你。”
“……”
“若是输了，你就得嫁人，也不知到时兄长能不能过来喝杯喜酒，”说到这里，“小狐狸精”若有所思地回眸看她，语气缓慢又深远，“若还有命的话，应当会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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