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影子圣女9：罪有应得

犯罪嫌疑人陈以笙穿着囚服，戴着手铐脚镣，被两个警察一左一右夹着，带上法庭的时候，本来坐在受害者家属席的李向晚的妈妈情绪崩溃，冲出旁听席，在现场的警务人员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地一个巴掌甩在陈以笙脸上。

下一秒她就被法警按住了。

不过也许法警本来不该反应这么慢，在她冲上来之前，她就该被按住的。

但大家心中都有一些恻隐，毕竟她是一个失去孩子的可怜的母亲，而她眼前的这个就是凶手。

那一巴掌打下去的时候，旁听席上所有正义的观众都觉得解气。

陈以笙的眼镜飞出去，摔在地上，她侧过头，对不上焦的高度近视的眼睛，冷淡地看着李向晚的妈妈，她的小姨的方向。

一片模糊中，勉强辨清这个如今已经一夜之间就垂垂老矣的妇女满脸皱纹，涕泗横流的脸。

也是一个可怜的人罢了。

她已失去了一切。

李向晚是她终生沉迷的优越感游戏中，最重的一块砝码，是她枯燥生命中最亮眼的装饰，是她高人一等的延续……

对她来说，李向晚仅仅只是“女儿”的时候有多少？

李向晚妈妈高亢嘶哑的声音在法庭的穹顶间回荡着：

“陈以笙！你这个畜生！你这个杀人犯！你还我女儿！”

“你和你妈都是一辈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辈子只配嫉妒！”

“我们向晚那么优秀！为什么！！你因为嫉妒你就要毁了我们家吗？？你是人吗！你这个变态！！！”

陈以笙不语，仿佛没听见她越来越癫狂恶毒的咒骂，平静地转过头。

其中一位法警捡起她的眼镜递给她。

“谢谢。”

她哑着粗粝的嗓子说。

法官试图制止李向晚妈妈持续不断的辱骂和哭喊，发现那是徒劳之后，为了维持法庭秩序，她被暂时请了出去。

陈以笙十分配合，于是所有的流程都进行得很快，很顺利。

今天已经是到了宣判的时候，案情已经被问过无数遍，陈以笙“是的”“认罪”“无异议”也说过了无数遍。

犯罪嫌疑人陈以笙，因犯多起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法官庄严的声音，不像是从不远处的审判席传来，而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犯罪嫌疑人陈以笙，如果你对本庭判决有异议，可以在接到判决书十日内提起上诉。”

陈以笙很轻地动了动那只残缺的手，手铐金属的撞击声，在寂静中显得很刺耳。

她感受着手腕上那种代表着“正义”的冰冷刺痛，低声说：

“不上诉。”

在不长不短的那段收监等待死亡的日子里，唯一一个来探视过死刑犯陈以笙的人，是高钦。

隔着厚厚的玻璃，双方的声音听着都像在水里一样闷闷的，模糊不清。

陈以笙身后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法警，避免这个死刑犯狗急跳墙突然暴起。

“高警官，还有什么事？”

高钦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口时声音有点抖：

“我不做警察了。”

陈以笙有一点点惊讶，但她没有看向高钦，而是仍旧盯着手腕上的那副手铐。

过了几秒她才说：

“为什么呢？我以为你很喜欢这个职业。毕竟——”

毕竟当年，是李向晚亲口对你说，你很适合做警察。

因为李向晚的一句话，你就真的走了这一条路。

可是陈以笙没有把这两句话说出口。

如今李向晚芳魂已逝，她陈以笙自己也时日无多，说这样的话，感觉不合时宜。

一些多年前的隐秘心思，在生死的面前，只会显得很可笑很轻浮。

高钦也沉默了几秒，不知道他到底是听出了陈以笙的言外之意，还是没有。

接着他说：

“十天还没过……从你……被抓到那天开始，我一直在查，疑点真的太多了……”

陈以笙还是没看他，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盛小业以前用过的手机内存卡里，我找到——”

“高钦，”

陈以笙冷冷地打断了他，

“别太自以为是。”

陈以笙声音并不高，语气也没有多生硬，但高钦就是立刻住了嘴，多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陈以笙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高钦。

她那一双好像磨砂质地的纯黑的眸瞳，和十年前高钦无意间看向教室边角，对上的那双分毫不差。

“是“你”找到，还是“你们”找到？”

“是我。”

“不，”

陈以笙轻声说，

“只是你以为是你。

“你以为就你聪明，就你有洞察力，别人都不如你，那么多的人都不如你。”

“大家都刻意忽略的东西，你非要把它翻出来，这不叫聪明，这叫蠢。”

高钦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说：

“陈以笙，我记得高中的时候，很多人传言你有精神疾病——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确实拿到了你在中心医院的就诊记录，病历显示你有非常严重的躁郁，偏执和厌世情绪，根据——”

“高警官，可以了。”

陈以笙这次说话的语气堪称温柔，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没有必要。”

“就算你能证明些什么，又能怎么样？四个受害人和三个受害人，导向的审判不会有多大的差别。”

“盛世建材，江州中学，包括医院，都不希望再节外生枝……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又是谁？”

“高钦，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就算我真的精神状态不正常，也离神经病差得很远。”

陈以笙又一次垂下了眼，那双黑色的眼眸被轻轻盖住。

那是高钦此生最后一次看到她的眼睛。

她说：

“李向晚什么也没有做错，但她死了。

“其他几个人，让我不带情绪地评价，他们其实罪不至死，但也死了。

“只有我，我心狠手辣，杀了那么多人，只有我是百分之百该死的。

“你没意识到吗？最称得上罪有应得的，恰恰只有我。”

说到这里，陈以笙甚至笑了笑，

“这种结局，怎么不算一种正义的回归呢？”

探视时间到了。

陈以笙站了起来。高钦还坐在隔着玻璃的凳子上，垂着头。

陈以笙伸出戴着手铐的手，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

她说：

“高钦，如果你算我的朋友的话，你应该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一个有交情的人了。”

高钦不敢抬头，怕自己眼里的绝望太明显。

陈以笙说：

“虽然可能有点自作多情……但我走那天，请你务必不要来吧。”

高钦顿了顿，说：

“为什么。”

他这句话问得，好像他本来真的准备去一样。

好像他本来真的准备充当这个人人唾弃的连环变态杀手的亲友，去送她最后一程一样。

这个认知，居然莫名让陈以笙有一点欣然。

她说：

“我听说，死刑犯去刑场的路上，不管是多恶贯满盈，怙恶不悛的人，生死关头，都会吓得大小便失禁，哭爹喊娘的。

“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过不狼狈的时候，最后一次，也许还是无法避免。但我希望不要快死还在认识的人面前丢人。”

她这么说着，心里想：

至少不要在你面前。

高钦半天没有说话，法警已经在冷声催促，陈以笙压低声音，说：

“求求你了。”

高钦最后用一种奇怪的声调说：

“好。”

陈以笙真心地笑了，高钦知道她笑了，但他竟然不敢抬头。

记忆里陈以笙笑过吗？有点遥远，有点模糊……但他真的不敢抬头。

他害怕看了就永远忘不掉。

陈以笙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

她想起十五年前，在李向晚的家里和她第一次见面，李向晚那双漂亮的浅棕色的眼睛，她清甜的声线，还有她床上被子的味道……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温柔过的人。

还有十年前，也许……一个总是非常挺拔的，少年的背影……

法警已经用力扣着她的手臂，要把陈以笙带走。

她说：

“谢谢你，高钦。

“有一句话，是我第一次和李向晚见面的时候，她对我说的。

“今天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祝你往后余生，每天都能做个好梦。”

高钦，希望你所喜欢的那位圣女留给这世界的话，能在这荒诞的，残酷的案件的尾声，带给你些许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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