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微漾

听到他开口道谢，萧恒玉颇感稀奇，睁大了眼睛去打量他。一贯冷着张脸的三皇子，此刻低头敛神，竟意外有些……乖顺？

        她一定是看走眼了。

        “喵——”

        一只雪球慢慢滚了进来，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萧恒玉闻声望去，随即绽开了笑颜，将李容回撂在原地，奔向了人家的爱宠。

        她觉得团团的一身白毛实在太诱人了，比她刺绣用的绒线还要软上几分，总让她忍不住想摸上几把，她大胆地直接将软糯的团团抱在怀里，轻轻去抚顺它的毛。

        “团团，你怎么来了。”

        李容回看着一人一猫腻歪着，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因为我来了啊！呀！嫂嫂也在。”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掺着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李萝笑得明媚灿烂，进门见到萧恒玉抱着她的引路小猫，稍有些吃惊。

        “团团平时可只给我和三哥抱的，看来这小家伙还蛮有眼光的，已经提前认主了呢。”李萝打趣地看着萧恒玉，又偷偷瞥了眼桌案前李容回。

        李容回没有说什么，一时神色缓和无比。

        萧恒玉呆呆的看着怀里的猫，显然不太相信这样黏人的小东西还认人。她忽然想起了正事，福身向李萝道谢。

        “多谢七公主前些日子的救命之恩。”

        李萝上前扶起她，豪气地摆手。

        “小事不足挂齿，嫂嫂有难小妹怎能坐视不理！”她贴近了萧恒玉耳边，又低声提醒着：“不过，嫂嫂确实要提防着这些个歹人。”

        李萝又忽然想到什么，侧目去看不远处静坐的人，笑了笑。

        “也是，日后嫂嫂有人护着，我在瞎操心什么呢。”

        萧恒玉原本没听出什么意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时僵了僵，觉得这丫头性子果真直率。

        李萝终于想起被冷落在里头的主子，溜到桌前顺了块杏仁酥到嘴里，抿起一丝浅笑，提议道：“三哥，嫂嫂好不容易来一次，我带她到园子里逛逛吧。”

        李容回目光微微一动，点了点头。

        得了令李萝就拉着萧恒玉出去了，偌大的室内仅剩李容回一人，只见他摸了摸腰间的香囊，眼眸中泛着自己也未曾发觉的笑意。忽然他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放下，回了书房去。

        沿着一条蜿蜒的石径而行，近日冬寒散去，渐渐回了暖，正逢初春，满园春色，美不胜收。

        两旁青草离离，岸边杨柳依依，丛中青竹婆娑，黄鹂鸟的阵阵细语，点缀了春意，百花和草木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惹人沉醉。

        萧恒玉忽然想起自家的园子，她许久没有涉足了，如今应该和这儿一样春暖花开吧。儿时最欢乐的时光就是和萧瑾在园子里玩乐，她最喜欢的就是一池花鲤，他们游啊游啊，永远都没有忧愁。在那里，无拘无束，她只是阿玉。而今却要受困于樊笼，难得欢喜，只能空想逝去的时光。

        一瞬间她眸光黯淡，李萝回头看她时，见绚烂的春光都镀不上她的美眸，她总觉得这个嫂嫂好像生了许多愁，一想到奉国公府横生变故，自小情深义重的姊姊离去，她又能理解。

        可她不喜欢被阴郁笼罩着，于是她弯了一双月牙似的眼睛，带着萧恒玉赏了百花百草，她总算有了笑意，接着去了竹亭歇脚。

        汩汩清泉声清脆悦耳，微风抚过姑娘家的青丝，盎然春意在美人旁也暗淡几分。

        李萝唤人取来近日看的话本子，兴致勃勃地跟要萧恒玉说起来。可转念一想人家是正经的小家碧玉，会喜欢这些不入流的东西吗，她瞬间有些悔意。

        “不对，我忘了，嫂嫂应该不看这些的。”

        她准备收起，却被按住了手。

        “阿萝，你又怎知我不看？”萧恒玉抿了抿唇，附耳过去道：“其实呀，我也喜欢这些的。”

        李萝忽地眼睛一亮，如遇知己，立刻又打开与她畅谈起来。

        ……

        “嫂嫂，你知道芍药先生写的《花好月圆》吗。就是那个……”

        “落魄书生和青楼花魁！我知道我知道！还有《镜花水月》里的江湖侠客和千金小姐！”

        “啊呀呀，我最近就在看这个，已经看到元夕被逼嫁，就要和顾迁表明心意了。嫂嫂你给我讲讲后面发生了什么吧，我好奇得紧。”

        “好呀，后来呀，元夕在后院摆了酒席，传信约了顾迁夜里过来，然后两人月下对饮，元夕不再逃避，一番坦言，感人肺腑。咦……怎么说的来着……”

        萧恒玉蹙眉思忖着，李萝听到兴头，在一旁急得很，双眼闪动着灵光。

        终于，萧恒玉一拍双手，得意洋洋地说了出来。

        “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少女的面颊上染了桃红，含羞偷笑，心中窃喜。可她的笑意没有持续多久，她看到远方一人慢慢走近。

        一旁的李萝越来越来了兴致，依然拽着她的袖子追问：“之后呢？”

        “是啊，之后呢？”一道沉声骤然闯入二人的天地。

        李萝好像被钉在原地，扯了个难看的笑容，看着自己的三哥重复她的话，满桌的话本被逮个正着。

        萧恒玉一时觉得尴尬极了，就连话本被娘亲发现都没有这般尴尬，少女怀春一哄而散，她好不容易正色，却想起后来发生的情节，再次绷不住脸色，额上居然冒了汗。

        “后来……后来……”她的小脸涨的通红，像是热极了，可只有她清楚缘由。

        她脑子一热，嘴倒是快了一步“后来就……就那个了呗！”

        李容回还是像块木头，怔了半响，本与萧恒玉四目相对，但对方已低头含羞，只剩他沉默着，眼中像浮动着什么。

        李萝年岁不大，还有些懵懂，但她知道羞怯，颇有深意地“哦”了一声，盯着萧恒玉微颤的红唇，又碍于三哥在此，赶忙将话本揣入怀里，才去问：“三哥，你怎么来了，是要用晚膳了吗？”

        “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他神情微肃，语气中带着些嗔怪。

        李萝连忙卖了个甜甜的笑：“知道啦，今个兴致甚佳误了时辰，是阿萝的不是，三哥莫要生气。”

        萧恒玉看向庭外，白光早已化作红霞，习习晚风拂面而来，到傍晚了。

        李萝来拉萧恒玉一起去用晚膳，她忽然朗声问着前头走着的李容回。

        “三哥！今日可有罗姨烧的糟鹅？”

        “你觉得呢。”

        “阿萝这样伶俐乖巧，罗姨定然会为阿萝准备呀。”李萝厚着脸皮地自夸着。

        萧恒玉浅笑了一下。她想不到，外表冷硬漠然，不近人情的三殿下居然有个这么活泼跳脱的妹妹，想必二人相处也很有意思。

        李萝远远看见桌上的糟鹅，如同饿狼扑虎，立马跑到桌前坐下大快朵颐，只剩萧恒玉和李容回相顾无言。

        二人入座后，李萝一拍脑袋才想起什么，吩咐了几句，从婢女手上接来一壶酒，脸上泛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只听李萝说：“这是我出使各国带回来的好酒，真的味如琼浆玉露，不同寻常。今日是三哥生辰嘛，我只好割爱带来与你们共享。”

        说完拔开塞子，毫无顾忌地给二人各倒了一杯。

        萧恒玉看着嗅到酒气，有些不适应，犹豫地说：“我……我不喝酒的。”虽然她向往江湖中洒脱豪放，但真正逾矩的事倒还没敢做过。

        只见一只手拿走了她的酒杯，李容回闷声一饮而尽。

        李萝抱着酒壶，见状“啧啧”两声，暗道“伉俪情深”。

        几巡过后，李萝酒饱饭足，面色潮红，倒在桌上睡着了，小嘴仍然不停咕哝着：“三哥……真是好……酒量。”

        李容回却面不改色，一杯杯酒如同水一般往嘴里灌，萧恒玉不敢劝阻，婢女适时把李萝扶了下去醒酒，李容回终于把一壶酒喝光了。

        如今只剩他们二人，萧恒玉如坐针毡，她悄悄打量着李容回，对方垂着头，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如玉的面颊竟也微微泛红，眼神黑得吓人。

        最终她实在忍不住，小声开口：“你……要不要去休息，我该回去了。”

        李容回转过了头，死死地盯着萧恒玉，眼神里好像夹杂了些异样，低哑的声音响起：“等一下，不准走。”

        萧恒玉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但还是得了令一样乖乖地坐着。

        “你脸上有东西，过来一下。”

        对方又发出了命令一样的口吻，萧恒玉疑惑之余，踟蹰着靠近了他，扑面而来的酒气呛到了她，她皱了皱眉。

        李容回温热的大手压在了她的双眼上，黑眸盯着她水润的唇瓣张张合合。

        眼前一片黑暗，她刚茫然无措地张了张唇，忽然间一个软和温热的东西贴上她的唇，只一瞬间又离开了，但却残留了大片酒味，嗯……有些辣……

        她像是被烫了一下，弓起身子，微微喘息着。大脑一片空白，她彻底僵住了，面色极快地涨红起来。

        她知道，那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吻？吻！她好像被五雷轰顶，脑中涌入许多胡思乱想，她不敢去看李容回，更不敢闻到他熟悉的气味。

        她记得今日讲的《镜花水月》，书中元夕和顾迁两情相悦之后，趁着酒意，在月下……相拥缠绵，唇齿相依……

        是的，她这是被轻薄了。

        眼前忽然清明了，只见罪魁祸首闭上了眼，倒下压在她身上，下颚抵着她的肩膀。

        萧恒玉一动都不敢动，满脑子都是刚才唇上轻柔的触感。心猿意马，即使天色已晚，晚风微凉，静谧无声，她却感到越来越燥热，好像升腾了什么。

        最后，她也不知几时叫来小厮扶走了李容回，又几时上了马车回府，又几时在难安的夜晚睡去。

        她只知，心中想的，挥之不去的，都是那个可恶的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分毫都控制不住。

        她这是害羞了吗？她喜欢……李容回？

        不，她也不知道。她觉得这一切荒谬得很，她一直以为自己心中牵绊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是那个已在天边，不可触及之人。

        或许，是她久在深闺，不知情事吧，青涩得像个梅子，受了些雨露的滋润就甘之如饴，慌乱不已。但是人人都可以吗，不，不是的。

        她与李容回算是熟络了，李容回于她有大恩，由着亏欠，况且李容回生得也……不错，她才会……才会……春心萌动吧。

        她不应该喜欢李容回的，她心中就该藏着个人才是，尽管没有结果。她怎么会喜欢那家伙呢。她被非礼了，她应该觉得恼怒啊！可她一点都恼怒不起来，心头压抑着……躁动。

        李容回，他是阿姐钟意的人，他对阿姐那样凉薄，又精于算计，她怎么会喜欢李容回呢？怎么会……

        萧恒玉的睡梦中，是《镜花水月》里的场景。

        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富家千金元夕，在遭遇父亲逼嫁地方豪绅后，心中的第一念头居然是那个救了她的江湖侠客顾迁，虽然顾迁莽撞无礼，只懂打打杀杀，但是顾迁的面容却好像印在她心里，挥之不去。

        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望着窗外，想啊想。从风和日丽，想到狂风大作，最后骤雨初歇，池中的鸳鸯相依偎，她才恍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当顾迁吻上来时，她闭上了眼，沉浸在浓情蜜意中，虽不知历经波折后，她与这个男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但此刻，她知道自己的心之所求。

        【作者题外话】：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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