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沈君姝虽是装着柔弱怯懦的模样，但还是用三言两语简单地就把她编出来的故事说完了。

        在她的故事里，老汗王沉迷美色，对自己这个和亲的公主也只是喜欢了几天便淡了下来，而大王子不顾人伦要对她行不轨之事，偏身边的太监姑姑也派不上用场，她只能尽量与其周旋，以求脱身。

        说到这里的时候，皇帝整张脸就已经憋得通红，压抑着怒火问沈君姝为何不调动自己给她的卫军。

        沈君姝恰当地露出一个错愕神情，直说护送自己去草原的军队抵达后不过三日便被调走了。

        于是皇帝的脸色瞬间转黑。

        沈君姝又期期艾艾地说赵姑姑得了汗王喜欢，连自己也只能把嫁妆送到她手上，才又得以重见老汗王的面，耍了手段得宠，再挑拨老汗王和大王子的关系，叫整个金帐汗国都乱了起来。

        一国公主，被迫远嫁就算了，竟然还得讨好原本是去帮助她打理事务，维护公主尊严的姑姑，放下身段去争宠皇帝只觉得自己胸口一阵阵地发闷，再看垂泪的女儿，自小流落在外，才被找回来母亲便没了，又被崔家设计背上克母的污名远嫁塞外，到了草原竟然还要受此等侮辱！

        他本该放在掌心的明珠，竟然被逼得学会耍手段了不过也幸好她聪慧机敏，哪怕从小长在农家，没能进学，也在危急时刻生出急智，把自己从烂泥滩子里摘了出来。

        “好，好，既然回来了，那就安心在宫里待着吧，草原上的事情哼，君姝不必忧烦，一切都有父亲在呢。”皇帝悲喜交加，心中对崔氏的痛恨更深了一重，他老泪纵横地握着女儿的手，却不慎瞧见衣袖遮盖处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爹爹”沈君姝绝望地哀叫一声，像是触电一般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垂着头默默流泪啜泣。

        落下的长袖被微风卷了一下，嬴玥突然心领神会，她上前去挨着沈君姝：“姐姐不哭。”

        皇帝早注意到了这个长相可爱的小姑娘，他以为是女儿的贴身宫女，又见她模样乖巧，寸步不离地待在女儿身边，应该是心腹，且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自家女儿和草原，便也没有在意这么一个小丫头。

        听她叫了声“姐姐”，才觉察出些许不对。

        沈君姝拦过嬴玥，对皇帝说道：“这孩子是跟着她母亲一起被掠到金帐的周人，您别看她年纪小，实际上可机灵了，这一回，若不是玥儿相助，只怕女儿还没那么容易瞒过汗王，顺利脱身。”

        她抽抽鼻子，把自己如何哄着汗王许自己回门探亲，路上却遇到大王子拦路，起了冲突两方打了起来，而这个名叫嬴玥的小姑娘不畏危险在乱军之中偷溜出去，找来援军救了自己的事情细细说完。

        “我刚到草原，身边的女官就被老汗王寻了由头要去，赵姑姑又是那个模样何公公虽有意使我与汗王关系缓和，但他到底也是独木难支，也只有这小家伙仗着年纪小不起眼来陪我，还教会了女儿许多事情”

        那些厉鬼如何使幻术迷惑活人，如何凝出实体，阴气的数种用法等等可都是嬴玥交给自己的。

        沈君姝的目光温柔，虽然依旧含着泪光，但到底是有了些许笑意。

        皇帝没想到那么多，只以为女儿无人伺候，怕是穿衣饮食，都得自己来，虽然收养了她的那对农家夫妻日子也过得不是多么宽裕，但他们对这个养女十分宠爱，比不上高门贵女的生活，不过也很是娇惯。

        刚刚把女儿找回来的时候，她手上也是没有常年做活会留下的茧子的，反而是现在，竟然有被鞭子抽打过的痕迹

        皇帝心中愈发恼怒，更为自己竟然护不住女儿而羞愧不已，他看着嬴玥：“好孩子，日后便留在大周，跟在你姐姐身边罢。”

        沈君姝微笑起来，这下子玥儿的身份算是过了明路了，不过不能用侍女的身份——听说崔氏女封了郡主？

        她又叹了一口气，抬起眼：“说到何公公，他”

        皇帝的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过去。

        就在嬴玥以为沈君姝要继续告状的时候，却见她话锋一转，语气哀怨惋惜：“他倒是颇为维护女儿，奈何他人轻言微，又因太监的身份备受歧视不说，后来、后来竟因为言语间得罪了赵姑姑，就被逼着吞金，还让我们都去看何公公他”

        嬴玥目瞪口呆。

        沈君姝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后背：“玥儿别怕，姐姐的爹爹在这儿呢，咱们都安全了。”

        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听得皇帝心里更加酸楚。

        嬴玥稍微反应了一会儿，呜咽着把自己埋进沈君姝怀中：“他们都是大坏蛋！”

        她本想着干嚎几声，再用阴气伪装成泪水，却没想到抽噎了两下之后，一股莫大的哀伤瞬间将整个鬼都淹没了，嬴玥脑子有些发懵，所幸还是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她抬起头，望向有些手足无措的皇帝。

        泪珠啪嗒啪嗒地滚到地上：“我听姐姐、嗝说，她的父亲是皇帝，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了、嗝伯伯，你这么厉害，一定能处罚那些坏人，不让他们再伤害姐姐了对不对？”

        大的纤瘦柔弱，眼眶通红，明显是强撑着才没有落泪，小的灵秀可爱，却满面惊惶，已经哭得稀里哗啦。

        皇帝已经被扎了无数刀的心脏上又被地戳了一下，眉宇间流露出沉沉的恨意。

        他不知道何安已经被崔家买通，又不清楚草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了女儿的眼泪和伤痕，只听尽了她的委屈与痛苦，本就对崔家忌惮恼火，如今更是变成了十二分的怨恨。

        “这是当然，朕会为你们做主，崔家草原人”他重重一拍桌子，声响大得让两个姑娘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于是他又小心地挤出还算和蔼的笑容，“你母亲的宝明宫日日都打扫着，不如先去那里歇息歇息，更多的话，等你精神好些了，再来与父亲细说，可好？”

        “谢谢爹爹。”沈君姝起身，眉间的愁绪不散，“爹爹，女儿想着，何公公毕竟是因女儿才可否施恩他的家人，也好叫他安心？”

        皇帝眉毛一拧：“何安家里已经没人了。”

        “啊，这样”沈君姝面上惊讶，实际她早就知道了。

        何安无父无母，就好敛财，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被崔家买通，而赵姑姑就不一样了，她家里父母兄弟具在，靠着向崔家汇报沈君姝在草原如何遭了大难，如何受到折磨，如何死期将近一封封书信传回，家里也从寻常商户，摇身一变成了官宦人家。

        踩踏着沈君姝的鲜血，这一家子迅速地靠上了崔氏这个大靠山，锦缎绫罗换了粗衣布裙，兄弟各个为官，子侄也入了国子监读书，寻得好亲事，父母也被封了太爷、诰命，日子过得不能再红火了。

        若是叫皇帝知晓，赵姑姑在草原这么欺辱他的女儿，而赵家的日子却过得如此美满，再往下一查，发现后头有崔家的手脚，那

        她思绪百转，丝毫不露真实情绪，将一个忐忑的，哀伤的，思虑不周但足够聪明灵慧的小姑娘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只是正剧开场前的小点心。

        沈君姝太了解皇帝了。

        身为父亲也好，身为皇帝也罢，这人虽然也多疑，但没到老汗王那么病态的地步，且骨子里就有种对弱小者很强烈的保护欲和责任感，还有就是这个时代的男人们的通病了，觉得女子只会在后院里斤斤计较，成不了什么大事，因此，对一个原本天真无邪，却失了母亲被迫成长起来，但又只是有些粗浅心机——而且这心机还不是对着他自己耍——的女儿，皇帝不但不会防备，反而只会加倍怜惜偏心起来。

        可光是怜惜是不够的。

        沈君姝还想要更多。

        博取皇帝的愧疚怜惜只是第一步，她想像上一辈子，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在国事上逐步取得自己的影响力。

        比起皇后，她还有一个天然的优势就是她姓沈，是皇帝的女儿，哪怕插手朝政，也不会像皇后一样，被过分地戒备。

        “不如允他身后哀荣罢。”皇帝开口，又想起何公公死在草原，尸身已经找不回来，他看着女儿脸上的泪痕，心里有些发虚。

        要不是这些好心肠的回护，只怕自家柔弱乖巧的女儿日子会更难过，那姓赵的女人都能仗势逼死与她同级的太监了，保不准将来还敢害死公主啊！

        皇帝越想越是后怕，眼神不由自主地就落到了嬴玥身上。

        女儿的恩人死了一个，这不还有一个活着的吗？！

        皇帝顿时又来了主意，他清清嗓子：“人生时有不如意的，哪怕是朕也难以挽回，君姝，何公公的死的确可惜，可玥儿不还在你身边吗？”

        “她年纪还小，没了父母，京中人生地不熟的，又唤你姐姐，不如便认个干亲？”皇帝长大了的儿子有四个，女儿却只有沈君姝这么一个，他说了这话，自己先觉得可行起来。

        这小丫头能陪着女儿同甘共苦，想来也是个心思纯善之人，认个义女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事，还能叫女儿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这正是沈君姝想要的。

        “多谢爹爹！”她笑着，因为喜悦，浑身都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嬴玥懵懵懂懂，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收自己为义女会让姐姐这么开心，毕竟就算没有皇帝，自己也是认沈君姝这个姐姐的啊。

        不过她转念一想，姐姐是才做的鬼，难免观念还受人世影响，这么看来，姐姐真的很想跟自己成为家人呢！

        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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