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从草原一路走来，嬴玥发现离京城越近，路上也就越是繁华。

        从北疆到京都的路途并不算太远，沈君姝乘着四面镂空，挂上红纱的金车，带着大队人马煊赫无比，大摇大摆地离开金帐汗国。

        一行人还没到达北疆防线的时候，就被站在墙头的兵士发现了，在确认过身份和来意之后，北疆副将张京曜出城相迎，沈君姝问过才知道，原来崔青山被皇帝召回京城去了。

        如今草原各部正内乱呢，又恰好处在两边议和的蜜月期，万不可能再抽派出兵力来南下扰边了，故此，崔青山也不再能有从前的好运气，每一次皇帝宣召都能刚好赶上非他不可的战事了。

        放下金车的纱帐，嬴玥就坐在沈君姝身旁，这一大一小均着色彩艳丽的红衣，沈君姝嫁衣摊开的衣摆上缀满珍珠串成的流苏，一晃一晃地垂在金车边缘。

        “姓崔的回京城了。”嬴玥隔着纱帐往路的两旁望去，周国的官道修得十分宽敞，在车队旁边路过的行人见了金车都露出惊讶的神情，驻足下来观看，不明白为什么城里会突然进来这么多草原人，疑惑的表情充满戒备，看向明显草原人打扮的随从与护卫时目光里夹杂恨意。

        “这车里怎么有个咱们周国人打扮的女子？”

        “她旁边走的那个男人怎么带着脚铐？”

        “草原人都是爱捉奴隶的，多半是车里那女子的奴隶吧，看他的长相也不是咱们周国人，倒跟上一次来接亲的那个什么王子挺像的。”

        “去他妈的接亲，去他爹的和亲，崔家那群尸位素餐的傻逼。”

        “诶你们说，车里那个女子，会不会是咱们的公主啊”

        人群中的议论不断蔓延。

        沈君姝端坐正宗，含着笑地看嬴玥满脸好奇向外张望，她从身前的矮桌底下拿出一盒点心：“这还不是最热闹的呢，到了京都，还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商客、读书人手艺人，无论早晚啊，街上都是人声鼎沸，杂耍的，摆摊的，唱曲儿的”

        她无比怀念地细数自己在原本的命运里瞧见过的景象。

        大周富庶，民风开放，也不禁海运，商业繁荣欣长，作为一国核心的京城虽然因为位置比较偏不是最繁华的地区，但也是排在前列的了。

        “我还没见过这么多人呢，他们也跟我见过的人不一样，衣服上没有补丁。”嬴玥放下被自己轻轻掀开一块的纱帐，小心地按了按边角，回到沈君姝身旁倚着她，“而且他们脸上的表情都不可怕，都是笑着的呢。”

        她们这路上遇到的周国百姓起先见到车队都是疑惑与戒备居多，但很快就会变成欣慰中夹杂怜惜的笑容。

        沈君姝揉着嬴玥头顶的发包：“嗯，他们很开心。”

        “姐姐开心吗？”

        “我也很开心的。”

        身为周人，骨子里就淌着一脉同承的团结，无论自家内里有多少矛盾多少不和，都从没有人想过要借外敌之手来对付同胞。

        周国百姓淳朴的爱怜叫崔家人的所作所为愈发可恶下作了。

        沈君姝颔首微笑，打开点心盒子。

        这是她们离开时，张副将的妻子送来的，里头装着印了杜鹃的月饼，余热烘托甜香，钻进嬴玥的鼻尖。

        “好香啊，这鸟儿挺好看的。”嬴玥眼中依旧满是好奇。

        沈君姝捻出一块月饼，温声说道：“月是团圆，游子归家。”

        在这个时代，出嫁了的女子通常被视为已经是夫家的人了，连自己的姓氏前头都要冠上夫姓，她这一回的“下嫁”并非本人意愿，也绝对不是大周子民的意愿。

        “这鸟儿名唤杜鹃，又叫子规，每年的六七月间，子规昼夜鸣叫不止，犹如盼子归家，因此还唤作催归。”她掰开月饼，里面是软糯绵绵的豆沙，将之递给嬴玥一半，自己却捏着另一半边久久不曾入口。

        “枕上梦回尤是客，谁能不起故园情。”

        嬴玥捧着一半月饼好奇地嗅了嗅：“马上姐姐就能回家啦。”

        她啊呜一口，在月饼上留下一个完好的半弧，双颊鼓起，黑漆漆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哇哦！好吃！！”

        沈君姝的愁绪一下子被打散了，她也咬下一口月饼，皮酥馅甜，豆沙里还掺了炒过的芝麻，每一口都在唇齿之间炸开浓郁的香气。

        她当鬼的年头不及嬴玥深厚，是借助功德才凝聚出的实体，因此她虽然已经成了鬼魂，却依旧能品尝到人世餐点的美味，也可以站在太阳底下，不像寻常鬼魂那样被阳光驱逐。

        嬴玥两口便吃完半个月饼，舔着嘴唇意犹未尽地瞄着盒子里剩下的点心，沈君姝把盒子往她那边拨去：“还有很多呢。”

        “我不是贪吃是因为这个真的太好吃了。”嬴玥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又拿起一块比她手巴掌还大的饼子。

        一边咬，一边美美地叹息：“这味道真好，这是什么味道呢？”

        沈君姝眼中泛起淡淡的讶然：“这里头是豆沙还有芝麻，豆沙是甜甜的，芝麻很香。”

        双手捧住月饼的小姑娘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这就是甜呀，我好像听谁说过糖也很甜，但是我没有吃过糖，那糖肯定也很好吃吧。”

        她奋力把月饼往自己嘴里塞。

        沈君姝却忍不住将双手暗暗握紧。

        “等到了京城，还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呢。”

        “唔甜的好吃！”

        在这之后，沈君姝又多出了一项投喂嬴玥的爱好。

        直到车队走到京城外头，见到了背着书箱上京赶考的书生，她才暂时停住源源不绝的投喂：“原来是遇上秋闱了。”

        “姐姐，秋闱又是什么？”

        沈君姝耐心的给她解释一通。

        嬴玥又问：“姐姐好像很关心这一次秋闱的样子，是不是有你认识的人也要来考状元呀？”

        这段日子以来，她的言行被沈君姝宠得愈发稚气。

        闻言沈君姝微微一笑道：“我还在养父母家里时，对门住了个读书人，他生得好看，因此我总爱缠着他，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这一回也该是他参考的时候了。”

        没错。

        沈君姝与“男主”宋焕早就相识了。

        “我原本应该在这个时候来见他，请他帮我演一出戏，来拉拢今科士子的人心的。”

        崔倩虽然看过“原作”，但其实她只是看到了表面的剧情，又因为穿越日久，记得并不全面，而且对沈君姝这个“女主”成见颇深，便下意识地忽略了沈君姝的野心和一系列谋划，只惦记她身上的“女主光环”和与男配们的情感纠葛了。

        来自草原，连绵数百米的车队入京需要经过很多手续。

        守城的提督姓赵，他一听说是奉汗王的命令，送和亲的公主回门，两颗豆大的汗水便从脑门上滚了下来。

        忙不迭地请车队先在城外休息，转身就骑马从大道飞奔入宫，承禀皇帝。

        沈君姝一行人没有等太久，便得到了皇帝亲自批下的准进许可。

        她拿着皇帝匆匆写下的手谕，神情有些复杂。

        皇帝是她的生父，寻回了她之后百般疼宠补偿，甚至愿意叫她接触政事，亲自手把手地教导她如何处理朝政，任用官员。

        这其中除了皇帝对从小流落在外的女儿的补偿心理之外，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年纪已经算大了，却还没有立下储君，而现存的皇子都是庶出，长大后明争暗斗几乎成仇，能力也相差无几，无论点哪一个继位，另外那几个都会不服生事。

        于是皇帝便有意无意地培养起了女儿。

        而这个女儿也没让他失望，天生就是个政治动物，比她的几个兄弟更为出色不说，还在皇帝无数次叹息她为何不是男儿身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算死几个皇子，把他这个当爹的也慢慢架空，最后直接握着他的手在退位诏书上按下大印。

        退位后的皇帝生了几天闷气，后来见女儿当皇帝当得确实不错，她的兄弟们也再翻不起波澜，便也释然了。

        皇帝对于沈君姝而言，并不仅仅是“好不容易寻回的亲生父亲”那么简单的，他更是她称帝路上的导师，引路人，亲手催生了她的野心。

        无论是父女，还是作为前后两任皇帝，他们之间有着无需言语的默契。

        然而在崔倩看来，女主算计兄弟，算计生父，夺取大位都是仗着玛丽苏女主的身份而已才能成功，要不是女主光环太厉害，拉拢了这么多男人来帮她成事，她肯定只能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公主。

        既然能打破她的女主光环一次，那自己肯定也能打破第二次。

        在文星楼见了奢华的金车后，崔倩脚不沾地地进了宫求见太后。

        崔太后因送沈君姝和亲一事被言官弹劾，崔家也被弹劾得丢了几个实权位置，她不得不以“礼佛祈福”为借口，避在宫中，却也不妨碍外头有人来给她请安。

        “又怎么了？”崔太后生得慈眉善目，满脸佛像，还用朱砂在眉心点了观音痣，手上也时时刻刻转着佛珠。

        “老祖宗。”崔倩跑上前去，往崔太后旁边的脚蹬上一坐，把原本在那儿给崔太后捶脚的宫女挤开，趴在崔太后膝头，“沈君姝回京了！”

        “哦？”崔太后皱眉。

        “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啊。”一个女声响起。

        满脑慌乱的崔倩这才注意到太后宫里有个妃子打扮的女人也在，转头细看，发现是崔妃：“你不好好养胎，跑这儿来做什么？”

        “陛下准许我到行宫安胎，向太后娘娘辞别来了。”崔妃眉眼温柔，小腹鼓起，话里却夹着十足的火药气。

        崔倩向太后献计使崔妃入宫，不过是因为在原著里，崔妃后来投了沈君姝，挖出崔家主枝罪证，最后不但保全了自己一家，还成了皇商，是崔氏下场最好的人。

        原本崔倩是这么想的，只要崔妃入宫生了孩子，那天然跟皇后和女主是敌对立场，就不可能做出原著里的事情了。

        毕竟这个时代，哪个女人可以在嫁人之后不靠着娘家，不盼着儿子好呢？

        崔妃原著是没有嫁人，才跟大家都不一样罢了。

        然而崔倩没想到，崔妃入宫是入了，可她老看自己不顺眼，跟自己对着来，也不想想是谁让她入宫为妃享受荣华富贵的。

        崔倩一想到这个就恼火：“娘娘这礼仪真是学了多久也学不会，也幸好咱们都不是嫌弃你的，你该自称臣妾，也别老我我我的，跌份儿。”

        “臣妾？那也得看对着谁啊，你说是吧，郡主，崔郡主。”崔妃翻了个白眼。

        崔倩只有郡主的名头，并无汤沐邑实封，也没有其他亲王家里郡主的封号。

        崔倩最恨自己汲汲营营，最后却换来个空头郡主了，可眼下沈君姝的事情更急，于是只是狠狠瞪了崔妃几眼，便又缠着太后商量该怎么办了。

        崔妃施施然站起来告退，出了慈宁宫，转身会看朱红的宫门，又犯了一个白眼：“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且等着你们作死。”

        被送去草原都还能回来的公主岂能是好招惹的？

        更何况人家刚刚找回来，母亲就病没了，连孝都没能守，就被送去和亲，对方还是个年纪足够当她爷爷的老东西。

        而且，如今皇帝正对公主满心愧疚呢。

        崔妃抚着肚子，深觉自己这次求皇帝放自己去行宫安胎是求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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