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鄀人善卜

令彭不悔将探究的目光盯上鄀国的，是因为鄀国的独特的传承。周朝初期，鄀国臣服于周，并受到周王室的册封。鄀国有自己的纪年与正朔（鄀正），不用周正，不奉纪周王统年。或于此时，鄀国迁徙到汉水上游支流丹水流域的商密一带，开始与秦、楚二国为邻。此地原为楚国的故都，是时楚人已南迁到郢。

        关于鄀国的记载，引起彭不悔兴趣的，有两点，第一就是其悠久的历史，竟然有自己的纪年，也就是说鄀国的传承绝对和上古的皇族有关，否则不会如此注重历法。而这种历法，即使是夏商，也是根据上古时候的古皇族的历法而制订的，如果追溯到其源头，就是翔族乃至鳞族这样的妖族时代。

        若追溯鄀国的真正传承，掀开覆盖在古国上面的层层迷雾，那么就要根据人族保留下来的一些残缺甚至前后矛盾的史料，一点一点抽丝剥茧进行解析。

        史籍中提及鄀国历史有儒门的经典《春秋》《左传》等。在《左传》中有4处记载，先后为僖公二十五年、文公五年、定公六年和哀公十七年。最早的一次载：“秦、晋伐鄀”。最后的一次载：“观丁父，鄀俘也，武王以为军率。”鄀国从此成了楚国的附庸。这是古籍中所见鄀国迁商密后的一场战争。

        商密在何地呢？彭不悔翻阅的古籍记载：“鄀，秦楚界上小国，今郧阳上津内乡间古商密地，期后乃迁襄阳宜城界。秦入滑窥东诸侯，今入鄀又将有事南方矣！”为何鄀居于此，盖因鄀与商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传郧西上津为商始祖契的封地。契佐禹治水有功，舜使为司徒，封于商，赐姓子氏。这是古史记载中第一次明确之处，鄀国与大邑商有关。而鄀国与商人，是否是同一传承，也是来自于东夷翔族后裔？两者还有其他联系么？彭不悔的探究之心熊熊燃烧起来。他却不知道，在几百年前，也有一位来自域外的文明考察大家，同样将目光长久盯在了这个在大国进程中若隐若现的鄀国身上。不过，如果说彭不悔还仅仅是感知到了鄀国有一些掩盖不住的上古秘史的锋芒，那么来自域外的元帅，则因为深具域外科学和修真文明的熏陶，又在华夏接受了人族文明史崛起中的独特标本参照，在他的眼光看来，一些看起来神异的历史记载背后，其实不外乎是文明的传承的形式，在发生剧烈的变化。而这些变化，肯定会在记载上，留下或者放大或者扭曲或者真实到令人吃惊的印迹。

        无论是彭不悔，还是元帅的这些考据和记载，思索和启迪，都完完整整留给了彭无害，这个彭族中清秀灵慧的青少年。可以说在中了奸人暗算被移魂后，彭无害的大脑一直在如饥似渴的加紧汲取吸收着来自元帅留给自己的所有传承，同时，由于神魂得到了锻炼和开发，彭不悔对幼年时代一直留心的父亲的只言片语，或者父子间的闲谈，乃至滔滔不绝的关于上古历史和人族王朝贵族的传承这些论述，都如星星点点的星辰，逐步在记忆中闪现。群星中最璀璨的一颗，就是关于鄀国的占卜之术。这是上古流传的秘术，是神族流传下来的神通。能够拥有占卜之术的族群，是天之骄子，同时也是被鬼神忌恨的。占卜，被誉为是和鬼神先祖对话，那么能够传承占卜术的国度，一定是历史久远的，拥有可以追溯到三代之前的名号。

        值得一提的是，鄀国就是这样历史悠久的国度。据说鄀国在商时就以占卜著名，甲骨文卜辞有“若受年”的记载。彭族收藏的西周器物《士山盘》其铭文提到鄀方，可见西周时代已有名为鄀的方国。

        据彭族秘典记载：“至熊绎与屈，思（使）若嗌卜徙于夷屯，为楩（便）室。室既成，无以纳之，乃窃鄀人之犝以祭。……若敖酓义（仪）徙居鄀，至焚冒酓帅自鄀徙居焚。”意思是商末周初楚先人南迁途中沿水路经过鄀时，让鄀人来占卜，并最终选择夷屯这个地方建宗庙，因找不到供品，于是偷窃了鄀国的犝牛来供奉。显然夷屯与鄀相距不远，甚至是近邻。换言之，楚人迁于夷屯后，只需顺今蛮河而下即至鄀地。

        翻阅西周初的史册，关于鄀国的记载显示出了该国处于强国之侧的尴尬，“初，鄀叛楚即秦，又贰于楚。夏，秦人入鄀。”说的是鄀国先背楚靠秦，后又叛秦投楚。于是，秦发兵攻打鄀国，城破。不久楚又夺回。由于鄀背秦向楚，楚穆王便让鄀君举族南迁至楚国腹地。秦楚两个诸侯大国为了争霸，相互对立，相互攻伐。当时，在秦楚两国之间，夹杂着一批关系错综复杂的诸侯国，如有巴、夔、庸、麇、郧、绞、罗、谷、邓、鄀等国。这些国家后来有的被秦吞并，有的被楚所灭，有的则为秦楚等多国瓜分。如鄀国这样的诸侯小国夹在其间，为了自身的利益与安全，时而倾向秦，时而又倒向楚。这就产生了“朝秦暮楚”的成语。后人则用这一成语比喻人反复无常，没有原则。亦比喻行踪不定或生活不安定。

        彭不悔看到的楚国的最新鲜的一条竹简是载有：“初，若敖娶于郧，生斗伯比。”这是一册关于楚国若敖氏的族谱记载，被彭族高价获取，当时打的名号是见识上国芳华，熟识大楚贵裔。何况当时斗家只是在军中供职，还未被称为显贵，所以关于家谱这些不重要得秘典，也被一些热衷传播大楚世家的文士给贩卖了出来。这段史料很重要，给了彭不悔很大的启发，有利于其明确鄀国被灭的大概时段。根据史料记载，既然若敖迁于鄀，且“娶于郧”，鄀要么被楚灭，要么远走他乡。而大周以来的历史竹简则记有“秋，秦、晋伐鄀。”可知彼时鄀至迟于秦晋来伐之前迁徙商密。

        后来楚鄀商密一战，楚俘获了鄀国大臣观丁父。楚武王慧眼识才，随即重用观丁父，使其帅军。观丁父后来协助楚武王克州、蓼，服随、唐，开拓群蛮之地，为楚国建立霸业作出了贡献。

        对于观丁父这个鄀国中横空出世的强者，因为其在大楚崛起中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自然为彭不悔关注，在少年时候的彭无害，也耳濡目染了很多观丁父的传奇故事。观丁父的出现，是伴随着楚武王毅然称王，在政治军事上采取了和中原王庭以及诸侯相对抗的历史大背景下的，所以提到观丁父，就离不开楚武王熊通。

        作为周王朝的挑战者，楚武王是有雄才大略的，其中一件事做得让人相当佩服，那就是启用观丁父。观丁父的来历，历史上没有详细的记载，只知道他是楚国和鄀国（今湖北宜城）交战，楚国抓获的一名俘虏。英雄不问出处，牛人气度自然不凡啊，总之，楚武王看见这家伙昂然不屈，甚为惊异，就把他唤进帐中，问个究竟。

        观丁父的开场白确实语出惊人，他说：“你们楚国祖先鬻熊曾经曰过：严可以战而和也可以战，严不如和能服人心，你们现在把战俘用绳索相加，我们会心服吗？”武王改容相谢，英雄才能识英雄啊。武王要为他设宴压惊，观丁父甩出一句话,?“你们要个整个俘虏设宴，我才参加”。一个战俘能如此保持尊严，又能为整个战俘团体争取权益，真正是个英雄啊。

        武王是个有容量，有气度的人，他按照观丁父的要求办理了，这也让观丁父颇为感动，说道：“我早听说郑国史伯提过，荆楚实有明德，将会代周而兴。今见大王圣明，果然如此，愿效驱驰。”

        观丁父接着说的几句话，几乎是为楚国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他说到：“周朝在楚国周边设立的汉阳诸姬防线，周宣王的时候，为了遏制楚国势力发展，在江汉流域分封了一批以姬姓为主的诸侯，史称“汉阳诸姬”。其力量不可低估，随国国势强盛，郧国战斗力强，贰、轸呈常山之势，鄢、权扼要塞之路。楚国的兵力尚不能全面进击，不如采取进攻、结好、分化、兼并的策略，以便各个击破。但是在推行各个击破的策略时，一定要稳定后方，巩固老营，解除后顾之忧，免于腹背受敌。”

        据史书记载，武王大悦立即封观丁父为楚国的“令尹”。这是楚国给予公卿的最高官职，基本是王族垄断，但观丁父作为大楚不多的外来客卿，能够担任如此职位，其传奇和大楚的智囊孙叔敖一样，都是从贫寒之士一跃为朝廷忠臣。不过相比孙叔敖的父祖的门第身世，还是观丁父算是真正的寒士，而能够慧眼独具，对其大力提拔的大楚武王熊通，不亏是胸怀过人，有吞吐星象之才。

        可若真以为堂堂一个王能够对卖弄口舌的人授予重拳，那就是理解的肤浅了。观射父确实指出了楚国面临的不利的战略局势，但看到局势不利，和能够扭转不利局势，这是两个概念，很多人就是因为把看到问题的人，当做能够解决问题的人，所以频频有我当初瞎了眼的感叹。这不怪别人，真的是只怪自己，因为知易行难，这是一个世间真理。所以问题的关键是，楚国的大王，凭借什么能够更加确信，观丁父是自己的明智选择，自己可以足够信任他。

        一句话，掌握鄀国传国技艺占卜的秘术，一直保留在观丁父的这支族人身上。这才是令大楚王族对其如获重宝，而且毫不犹豫给予其令尹高位的关键所在。

        这些记载，恰恰散见于腐儒的各类笔录中：“观丁父，若俘也，武王以为军率，是以克州、蓼，服随、唐，大启群蛮。”占卜是传承巫术，而巫人一直居住在群蛮之地，观射父家族掌握这些蛮人的所欲所求，自然能够在被群蛮包围的大楚国纵横捭阖，连环破局。后来，观丁父的后人“佐开卜”，以巫卜为职业。楚康王时，观起被车裂，其子观从逃居蔡国，帮助楚平王夺取了政权，博得了楚平王的信任，被任为卜尹。观射父可能是观从的后裔，故承继了观从的事业，掌握了丰富的宗教资料。

        而佐证观丁父家族和百蛮群落关系密切的，还在于金石材料上。

        鄀之爵名不见于文献记载。传世有春秋时期鄀公所作铜器，器铭中鄀或作“蠚（上若下两个虫）”，如《鄀公平侯锰鼎》、《上鄀公敄人钟、簋》、《上鄀公簠》、《下蠚雝（或雒）公緘鼎》、《下蠚公簠》。可知鄀有上鄀和下鄀（即蠚)之分，彭不悔熟读三代金石学，他认为鄀国的公族中掌握的就是巫术御虫，所以其国名与虫有关。和虫兽等关系密切，这恰恰是百蛮之族的特征，所以鄀国的来历，和上古的巫蛮大有关系，简直是无可辩驳。

        更明确的记载出在一百年后，根据腐儒津津乐道的记载，楚昭王问观射父，说：“《周书》上所说的重和黎使天地无法相通，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这样，人民就能升天吗？”这段记载很厉害，直接点出了自从神族飞升迁徙后，人族的统治者第一次明确询问天地断绝是怎么回事，这里面隐含几个前提：第一个，能够被询问的人，必须是有上古传承的尊贵后裔，否则问道于盲，张口结舌面红耳赤的胡诌一气，显然会惹出大笑话。第二个，能够问出这种问题的王侯，必须是一代霸主囊括四海，否则若是撮尔小国就问天地之密，颇有些蚍蜉撼大树，夏虫不可以语冰的荒谬感觉，因为自己的身份地位都不想匹配，即使能问出来，也会沦为大笑话。那些尖酸的腐儒是最容不得这些违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伦常颠倒的，所以又怎么能津津乐道将这段著名的关于天地断绝的最官方最符合人性同时也遮掩了上古真相的对话，记载下来，而且四处传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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