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华督之嘴

东周之后，楚国逐渐兴起，开始征服和吞灭江、汉和淮河流域之间的诸侯国，“楚强，陵江、汉间小国，小国皆畏之。”在征服江、汉间小国之后，楚人实力得以大大向北延伸，并以江、汉为大前方，沿淮河东进，先后服陈、蔡，灭息、邓。

        在楚人的军事打击下，汉东方国不得不纷纷向楚人称臣、纳贡。这些小方国又不甘心长期臣服楚人，为求自保，淮河上游诸小国便结成同盟，并且投靠中原大国，寻求保护。当时的北方诸侯霸主齐桓公为了孤立楚国，也有意拉拢淮河上游的小国，在这种背景下，江、黄、弦、道、柏等国便加入了以齐国为首的北方集团。

        也正因为加入了北方联盟，让楚人感到这些小国的不可靠，为建立稳固的淮河南方基地，楚人快速剿灭那些心存异志者，此前息国已沦为楚人的一个县，紧靠息国的弦国和弦国东边的黄国正是楚人所打击的主要目标。熊楚以斗伯比为大将，在弦国毫无戒备的情况下，一举灭掉弦国。弦国君王只身逃至其同盟国黄国，弦国也从此结束了其生存历史。之后黄国也为楚人所灭。

        楚人灭弦、黄之后，以弦、黄、息三国之地为重要军事基地，向北与中原诸侯争雄，向东经略淮河中游，于是弦、黄之地也就成了楚人与吴人反复争夺的军事要的。

        在熊楚崛起开始向江淮之地拓展疆土的同时，熊楚宫廷内部的秘密指令也已经到来，大楚克格膊右手大手掌，也就是相当于统领的官职任命给了成家的世子成馗，来自克格膊大统领和莫敖大人签发的命令要求，要在弦国的宫廷宝藏内，寻找到绕梁古琴。

        虽然军令如山，但成馗毕竟是楚国四大家族的世子，身为若敖氏支脉，家族也有数不尽的谋臣，自然也有熟稔三代掌故轶事之士，为大公子排忧解难。跟随在成馗身旁的，除了侍卫，绰号为大煞的成奎安，还有一个名为大智的成之美。

        成之美本来出身腐儒，又由儒入道，由道通玄，对三代以来乃至人族之前的掌故胸有成竹，他得益于成家家仆身份，得以尽览熊楚宫廷内部秘册，又得到若敖氏氏族之痒的专门培训，对大争之世的波谲云诡，军政民商之道都有涉猎，乃是成家核心幕僚之一。

        这次成之美被家主成大心派出辅佐自己的世子成馗，就是希望成馗能在大楚东扩之争中，立下汗马功劳，好为成家继续成为钟鸣鼎食之家添光增彩，也要加官进爵。毕竟一个家族的成长和发展，是离不开后代子孙的孜孜不倦努力的。

        几乎在成馗接到白熊大统领的鱼鹰传书命令同时，成家智囊成之美就神兵天降，出现在成馗面前，与此同时，还带来了若敖六卒中的半卒。若敖六卒乃是若敖氏的私兵，精锐堪比楚国国君的宫甲。若敖六卒斗家有其四。成家只有两卒，但家主成大心为了世子成馗的安危和功成名就，竟然派出了四分之一的卒子，另外一卒和斗家两卒此次都参加王师，参与北伐，所以成家只剩下半卒护卫。

        成之美从郢都而来，拜见世子，也是惊呆了几息，因为成馗此前虽然粗犷，但身上依然留有熊楚俊逸之士的清逸之气，可现在的世子，看起来有些稚拙，粗手粗脚的感觉，而且骨骼肌肉胖大一圈，面目疏淡看起来平平无奇，只勉强能些世子模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眼前的世子，博览群简的成之美觉得内心涌上一种荒谬的情绪，就是这个黑大个子好像和天地融入了一体，外界力量无论怎样强大，都无法击倒对方。甚至在面对世子的时候，他有时候恍惚感觉到世子的位置忽远忽近，竟然无法捉摸。

        这令成之美又惊又喜，惊讶的是世子此前只是中人之姿，自己曾经慨叹成家的基业恐怕到此为止，后来又听说世子为了增进修为，不顾劝阻，执意修炼家族中的禁忌武学兽化之术，更是内心失望至极。兽化的身体固然强悍，但也会伤害神智，熊楚现在蒸蒸日上，而天生宿敌和对手也灿若群星，只凭勇力是无法为熊楚开拓出一条新路的，必须要兼有文武之长，甚至有时候要隐忍只依赖智谋才行。

        如果修炼了兽化之术，那么世子的头脑肯定会变得不清不楚，到时候在关键争锋时刻，如果反应不及，就会带来天大的祸事，更不用说出昏招了。那就会将成家的基业毁得干干净净，而且连带着大楚的气运也会受到影响。自己已经是成家最忠心也是最核心的成员，自己的一生抱负就是看到成家借助熊楚的崛起而发扬光大，自己也能成为镇守一方的诸侯大夫。

        可眼下，这个短视的世子要兽化自己身体，岂非将自己的前途和抱负也要弄得鸡飞蛋打么？虽然成之美如此腹诽，甚至还和家主成大心谏言，但家主却豪迈地认为自己的儿子能够力挑重担，迎难而上，是熊楚真正的好男儿，他还安慰成之美，说之美尽管放心，馗儿自幼就有奇遇，兽化秘术不但不能伤害其脑，甚至还会有益于馗儿的修为。

        言犹在耳，转眼近半年过去，自己再次见到世子，果然发现成馗好似变了一个人，不能没有心情暴虐时常发狂，相反，还透出一股彬彬有礼的儒雅味道，这种感受令成之美大受欣慰。

        在见到成馗世子的当天夜里，成之美心神激荡之下，给成馗讲述了关于这次弦国攻略的前因后果，主要的任务为什么是夺取一把叫做绕梁的名琴。

        事情还要从三代的东夷势力大商的后裔宋国王族中的华姓始祖华督说起。

        华督是宋戴公的孙子，好父说之子，春秋时期宋国宗室，官至太宰。

        宋殇公九年，当时宋国司马孔父嘉有一位妻子长得很漂亮。有一次，孔父嘉之妻外出时在路上碰见华督，华督目迎她从对面走过来，然后回头从后面盯着她走过去，说：“既美丽，而且光彩动人。”华督由于贪图孔父嘉之妻的美貌，想要占为己有，于是派人在京城扬言说：“宋殇公继位不过十年，却发生十一次战事，百姓苦不堪言，都是孔父嘉导致的结果，我要杀死孔父嘉来让百姓安宁。”

        寄魂成馗之身的彭无害听了咂舌不已，他虽然尽得元帅在域外星球和神州三代前后的典故，但对这样如此信口雌黄道貌岸然行卑鄙之事的奇葩，还是觉得大开眼界。自己爹爹虽然有时候愤世嫉俗，臧否人物不留情面，但说到大周各国人物，还是褒扬居多，毕竟现在是人族当道，可不是禽兽之朝，人族最讲究的就是脸面。

        成之美看到少主的油黑又充满阳刚之气的面孔隐有怒气，不禁大为惊奇，他沉声道：道德之下，岂能不讲礼仪，华督本是权贵，看上同僚之妻，同僚应该尊重公族，将妻子献上，以求体面。可惜孔父嘉生性愚钝，不知谦让以致为女人弄出杀身之祸。

        “杀身之祸？”彭无害大吃一惊，两只牛眼登时溜圆，成之美虽然见惯若敖武士的强悍，但被亮如旭日的光芒还是照射的心神一窒，刚要大呼，突然光芒又暗了下去。

        惊魂甫定的成之美镇定下心神，不露声色地继续讲述下去。

        宋殇公十年，华督攻杀孔父嘉，抢夺他的妻子。宋殇公得知后大怒，华督害怕遭到宋殇公的诛杀，于是将宋殇公杀害?，而从郑国迎回宋穆公之子公子冯拥立回国继位，借此亲近郑国，是为宋庄公。?同时华督把郜国的大鼎送给鲁桓公，对齐、陈、郑诸国都馈送财礼，因此华督于宋庄公元年当上国相。

        宋庄公十九年，宋庄公去世，其子公子捷继位，是为宋闵公（宋后湣公）。

        宋闵公十年秋天，宋国将领南宫长万在蒙泽杀害宋闵公。华督得知后，便率军讨伐南宫长万。华督在东宫西面遇到南宫长万，由于寡不敌众兵败遇害。

        华督死后，南宫长万拥立公子游继位，史称宋前废公。同年冬天，萧邑大夫与宋国诸公子击杀宋前废公，改立宋闵公之弟公子御说继位，是为宋桓公，南宫长万逃到陈国。不久，宋国贿赂陈国，陈国用计灌醉南宫长万后送回宋国，宋国人将其剁成肉酱。

        “咣当”一声，一个用来饮酒的铜爵被摔倒了石头上，面目粗豪的彭无害喷吐着酒气，瓮声瓮气地问道：一个抢夺下属妻子的混蛋，还弑杀国君，摇身一变还能成为国相，国人还为其颠倒黑白，不究元凶首恶，反而成为其爪牙。这里面究竟有什么缘故呢？

        成之美幽幽地目光盘旋了一会儿，望着夜空中的繁星说道，“华督并不是一个愚蠢狂妄的大夫，而是纵横传人，号称口吐莲花，专门能颠倒是非，喜好大义名分在手的。华督乃是天下华姓始祖，华自然是华丽繁复，极尽美饰，以华为姓，而且是创姓始祖，可见华督的嘴皮功夫如何了得，正是因为其言辞便给，辞藻华丽，善于蛊惑人心，所以才能在宋国搅风搅水，为所欲为。”

        彭无害深深一揖，说“请之美先生教导。”成之美心中大快，这位少主虽然外表粗豪，但行事常给人出人意料之感，尤其这次见面，更令自己有刮目相看之叹。少主如此谦逊向学，可谓成家幸甚，若敖氏幸甚！熊楚幸甚！

        清了清嗓子，成之美继续讲述关于宋国纵横家华督的故事。

        宋国与郑国连年交战，宋国战事屡屡不利。史书上说宋殇公在位十年，共打了十一次仗。哀鸿遍野,尸骸满地，村庄城邑多成荒墟。战乱为百姓带来了苦难，引起了国人的强烈不满。

        眼见郑国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太宰华督想改善宋国与郑国的关系，但他得不到宋殇公的支持，主政的大司马孔父嘉也是一个很大的障碍。一次华督对士兵们说：?“孔司马主张用兵，殃民毒众。主君偏于信任，不从吾谏，三日之内，又要大举伐郑。宋国百姓何罪，受此劳苦！”饱经战争之苦的士兵们咬牙切齿，深感华督言之有理，于是在华督有计划的鼓动下，发生哗变。华督率领他们围攻毫无准备的孔父嘉。因为宋穆公临死时把宋殇公托付给了孔父嘉，所以孔父嘉算是宋殇公的保护人。华督擅杀司马孔父嘉，自然引起了宋殇公的震怒。在劝说不成的情况下，华督一不做二不休，把宋殇公也给杀了。那时与夷的堂弟公子冯正流亡郑国，华督从郑国接回了公子冯，立为宋庄公。

        公子冯终于再次踏上了宋国的土地，这一等就是十年！离开的时候，是一位落难公子；回来的时候，却身为国君。公子冯继位了，史称宋庄公，他回国后首先要感激的就是故交华督，让他继续做太宰。

        身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华督也很勤奋。华督帮着新君出谋划策，不敢懈怠。他首先游说周边国家，让大家来承认和肯定新君地位的合理合法。为获得鲁国的支持，华督把宋国传世的宝鼎“郜大鼎”送给鲁国。鲁桓公把“郜大鼎”放在太庙里来展示。更为重要的是，德高望重的郑伯姬寤生也非常支持华督。郑庄公邀约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齐国和鲁国，在稷这个地方搞了一场加冕仪式，正式承认公子冯的宋公地位。当时的宋国国君公子冯讲策略、分轻重，于是宋国又得到了一段时间的安宁，几年里再也没有发生过战事。

        彭无害叹息道：“看来这位华督是非常会做人，不但立起新君有功，而且善于在各国诸侯间纵横捭阖，拉拢关系，而且投各位诸侯之所好，所以尽管其人卑劣不堪，但在各国之间，肯定风评很好。这就是恶人能够逞凶的根源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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