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宝贝

南瓜儿的记忆中，很少见到自己的父亲，只有个模糊的身影。

        那是个长得高大但面相凶恶的男人，衣裳很少穿齐整过，极少的几次在家里，不是骂骂咧咧就是摔摔打打，伴随着的是母亲隐忍的哭泣和他们兄妹几人的战战兢兢。

        她怕她的父亲，因此极少直视父亲面容，因而至今不知道父亲具体长什么模样。

        带着这样的记忆，南若打量那个男人，发现他模样并不算差，五官分明，脸型方正。只是衣衫歪歪扭扭，面相果然凶狠，但奇怪的是，并未露出凶相，反而面带笑容，有些小心翼翼，时不时朝后笑笑，有些讨好。

        南若往他身后看去，才发现跟着七八个做短衫打扮、挽袖叉腰的男人，个个壮实，正四处打量……不，或者是掂量。

        南若凝眉，欲要看仔细些，谁知陆氏竟从人群里窜出来，热切地迎向南三槐：“他三叔，看见了没，你家修了新房了，亮堂吧？”

        南三槐也是一愣，终于发现家里大变了模样，惊诧道：“哪里来的银子盖新房？”

        陆氏就等着他问，看了面无人色的乔氏一眼，正想撺掇南三槐把那十两银子要过来，身后就有个陌生的男人道：“三槐兄，既然你家里还有银子盖新房，那想必也是有钱还给我们赌坊的吧。”

        说着，从那几个短打男人中间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抬手搭在了南三槐的肩上，另一手从怀里拿出一张纸来，抖了抖，露出一个没甚么笑意的笑来：“既如此，就赶紧清账吧，完事了我们兄弟也好早些回去。”

        南三槐爱赌钱，之前也曾因还不上赌债被对方找上门，偏他自己跑得远远的，独留乔氏和孩子们担惊受怕，三房原来的房子破败，就是因为被打砸了好几次，值钱的物件儿也被搬走，后来乔氏倒下，这个家就彻底困苦下来。

        早前刘氏也是以此为理由，把几亩地给收了回去，至今未还给三房。

        一听那打手的话，四周的邻里下意识退后了好些，看热闹的同时不免怜悯三房母子艰难，眼看着要过上好日子了，偏偏这个毒瘤回来了。而且看这些打手的架势，只怕南三槐这次得罪的人是个厉害的。

        陆氏也是惊了一瞬，然而惊惧之后眼睛越来越亮，心中渐渐有了个念头。

        南三槐被那打手压到乔氏面前，急道：“媳妇儿，快，赶紧替我把钱还了，不然他们会要我的命的！”

        乔氏只能勉强站立，在这个男人面前，就连呼吸她都要小心翼翼。

        这时南木站到乔氏面前挡住南三槐，脸色铁青：“爹，我们没钱，这新房是爷奶他们出钱盖的。”

        南三槐一愣，忍不住怀疑，又去找他爹娘，老院子的人都站在一旁，南二桥脸色极其难看，刘氏更是转开头不看这个儿子，听南木说了这话，刘氏唰地回头，怒道：“就为了给你家盖房子，已经赔上了我们老两口的棺材本儿，如今哪里还有银子，没有了，一个铜子儿也没有了！”

        陆氏也跟着嘀咕：“是啊，爹娘不仅给你们家盖了房子，还请了大夫买了药，又送了粮食，手里仅剩的十两银子也都给了你媳妇儿了，他三叔，如今爹娘和我们，那兜里可都比脸干净呢。”

        就这么卖了三房的家底。

        压着南三槐的打手冷笑：“十两？连零头都不够，三槐兄，今儿可是约定的最后一天，你是知道我们的赌坊的规矩的。”

        说着看了看当空的太阳，松开他，在长凳上坐了，慢悠悠道：“这会儿午时刚过，我给你两个时辰凑银子，若是太阳落山之前凑不齐一百二十两，到时候可别说我们不给你面子。”

        “一百二十两！”

        南木愤怒喊道：“就是把我们一家子卖了，也凑不齐这么多！而且那银子不是我们欠的，谁欠你们的就找谁去，和我们没关系！”

        说着把浑身僵硬的乔氏往屋里推，又拉住南若，和早就凑到一起的三个小的就要进屋去，打手漫声道：“慢着。”

        随着话音，又有其他打手上前一左一右站在门口，挡住了大门。

        南木脸色一变，伸开双臂拦在最前面：“你们想干什么？”

        打手摇了摇手里的纸：“小子，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如果今天不拿到一百二十两银子，只怕，你们这新房子是住不得了。”

        南木忍不住颤抖起来，既是气的也是怕的，他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这种情况下能第一时间想到护住自己的母亲和弟妹，已经十分难得，可眼前显然他不是一个孩子能面对的事。

        眼泪迅速染上眼眶，南木忍不住去看其他人，邻居们大都是同情的，可迎上他的目光全都避了开去，便是村长伯和大荷婶子一家人，也是爱莫能助。

        这也是自然，那毕竟是一百二十两银子，或许举全村之力尚有一丝可能，可别人凭什么要为了他们一家付出全部心血？

        他又忍不住去看老院子的人，却发现那些亲人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到角落里去了，默然无语，冷眼旁观。

        南木感觉到了铺天盖地的冷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时乔氏终于冷静下来，她擦干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转身回了里间，出来时一锭十两的银子静静躺在她的手心。

        她把那银子递到打手面前：“这是家里仅剩的了，旁边屋子里还有几袋粮食，屋里新置办的有几张桌椅，你们都拿走吧，您也看见了，我们不过孤儿寡母，剩下的，实在没办法了。”

        “娘。”南木低低喊了声，痛苦又无助，这些东西给出去后，他们又回到从前了。南木深深埋下头，两个拳头在身旁攥得死紧，这一刻，他脑海里无比清晰地浮现出神仙降临那晚，他所说的要“强大自身”的话的意义。

        打手接过银子，看了看成色，点了点头，又朝其他人挥挥手：“去，把粮食和桌椅般出来，蚊子再小也是肉。”

        几个壮汉应了一声去搬东西，乔氏忙把孩子们揽到身边避到一旁，一家人沉默地看着所有粮食被抬了出来，那一套新打没两日的桌椅变成了别人的。

        花儿忍不住啜泣出声，草儿低头不语，小石头不安地抱住母亲的手臂，南木双眼猩红。

        他们以为苦尽甘来的好日子，就这么眼睁睁地从眼前溜走了。

        他们向往的美好的生活，再次变成了泡沫。

        南若沉默着，心却似乎被劈裂成了两半，一半清晰而理智的明白，面对如今的局面她同样束手无策；一半躁动而不甘，急切思索着变出一百一十两银子出来的办法。

        陆氏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当中的打手身边，他察觉有人，转头一看，见是个谄媚的农妇，有些意外这人的胆子，问道：“你要做什么？”

        陆氏小心看了眼三房的人，见没有一个注意这边松了口气，忙小声道：“这位壮士，你不知道，这家虽没银子，却有个宝贝！”

        “哦，什么宝贝？”打手有了些兴趣。

        陆氏抬手一指南若，又是忌惮又是兴奋：“就是她，他们家老二，那可是个被神仙眷顾的人，是个有大福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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