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素和长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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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胤历三十年四月二十一,一个欲雨的黎明前、大胤皇室的格局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样隐秘的、纵使不被第三方得知,然而力量对比的悄然变化,依然引起了极少数几双眼睛的注意——
那都是寥寥可数的能洞彻大胤一切变化的人。
昏暗的光有着些许恐怖气息,蜡烛的火苗微微颤抖,好像招架不住这种阴森孤冷的气氛。景崎拿着火折子点燃了身侧的蜡烛,整个屋内瞬间光亮了起来,但还是有某一处地方,一直处于黑暗当中。
素和清绝拿出压在书卷当中的一叠纸,纸上小小的写着一个“珞”字。
在这张纸的下面,是一列的名字。
那张名单不是已经被烧掉了吗?
为什么还会有另外的?
不禁有些奇怪,但总觉得气氛诡谲异常。
白日里,素和清绝未通过娄归的授意,封了阿暖为九瑶嫡公主。辞渊因为是九王义子,便也承袭了九王的世袭,封为宣平侯。
这一时间,将这两个人物重新拉到权利的中心点,素和清绝就丝毫不担心么?
若是阿暖能够跟辞渊重归于好,他们合作的话,这皇位怕是不属于他了。
黑暗之中,清绝看着纸上的名单,竟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不过顿时,黑暗之中竟出现了一个身着华服的人,见到素和清绝之后,就是清脆的一声“啪”。
“你简直荒唐!”
景崎转身之后,发现那人竟是太后娘娘。
清绝未觉得自己有错,这一次他也没再听自己母亲的话了。
“孩儿觉得自己没错。”清绝拿起那张纸,放在拉住前将它烧了个干净,微蛇的火光瞬间吞噬了一整张纸。
“嫡公主!你可知你这样一封,若她有国玺,你就会被踹下皇位。”
娄归言辞烁烁,若是阿暖有心为之就会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再一次重新成为帝女、再一次夺回皇位、再一次把自己踩在脚下!
她又怎么能够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可那皇位本来就是姐姐的,就算是还给她,我也没有做错。”
“姐姐?你把她当姐姐,他又会把你当弟弟看么?”毕竟裕帝和四皇子的死是娄归造成的,阿暖有理由恨她、也有理由恨清绝。
“她不是你想的那样。”
“绝儿啊,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推上这个位置,你怎么就能白白辜负母后的苦意呢。素和清珞她是和亲公主,你封她为嫡公主,如何跟梁渝交代?”
娄归当初没有杀她,一开始是因为辞渊不许。一直到了现在,其实就是因为大胤和梁渝的缔约,和亲公主若是没了,她娄归又拿什么跟梁渝交代。
现在倒好,清绝又封她一个嫡公主,怕是会有更多的纷纭了吧。
“你推我上这个位置,可有想过,牺牲了多少无辜的人么?”
那些人不止是阿暖的亲人,也是他的亲人,试问自己又怎么能够踩着亲人的血肉走上那个皇位呢?
娄归一直以来想要的权利,却打着让自己儿子成为皇帝的借口。
一步步的把那些人算计进去,包括她的儿子——就算现在坐在了太后的位子之上,就算她如今总揽大局、管理朝政,就算她还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有还有多少人,能够真正的站在她那边呢?
不过都是唯利是图,树倒猢狲散的人,真正靠着她的人,怕是没几个。
黎明前的雾气笼罩着偌大的皇都。
幽深的华梨苑里,隔着层层帷幔,传来一个婢女恭谨的问话。
阿暖还未起身,那人匍匐在门外,将自己要向阿暖禀报的事情,一一告诉了锦烈。
长时间的安静,帷幕后面的人没有回答一个音节。
然而,锦烈仿佛听懂了外面婢女说的话,神色忽然间凝重。
阿暖睡意浅,外面纷纷杂杂的脚步声还是把她吵了起来。掀开身上的被子,撑着塌边缓缓起了身,脸色依旧还是有些苍白,微弱的病态完全浮现在脸上。
光着脚走到屏风后面,询问着刚刚才听到消息的锦烈:
“出什么事儿了?”
冷凛的轩窗下,身着白衫的年轻女子展开手中丝巾,霍然起立,冒风而出,顾不上周围手下送上来的披风。
“长公主,要生了。”
听了刚才那人急急的言辞,锦烈都有些担心,现在告诉了阿暖,怕是阿暖更担心了。
“太医不是说还要段时间吗?”
想必是因为白鸣筝的事情而受了打击,从而胎气不稳,胎儿早产。
白鸣筝也算是亦岚这一生的执念了,为了他,甘愿放下自己争了这么多年的帝女之位,也算是放下了自己的一切。
可最终换来的,还不是一无所有。
阿暖沉吟着,总觉的事情不会这么太平。
素和缱云必然是恨极了长公主了,当然也会趁着如今她失去权力的时候,再一次动一些手段了吧。
长公主如今就要生了,难免会让缱云下此杀机。
“我去一趟长公主府吧。”
阿暖回身往着屋内而去,朝着身边的侍女示意更衣,现在怕是只能有阿暖才能够护着素和亦岚吧。
不过她对于昨日清绝授封的那个封号,到底还是不怎么在意的。
嫡公主如何,普通人又如何......现在的她,还没有能力再一次推翻娄归的霸权。
坐在妆镜之前,镜子倒影出桌案旁太医院送来的那碗药,今日她还尚且没有动过那碗药,倒是心中萌生了个奇怪的想法。
这段时间,她的咳疾尚好,可她的头痛症却一直发作,愈发的眼中了些——自从中了溱羽之毒之后,她更是因为这个日日想起在火场中的一切,仿佛每一分每一秒都身临其境一般。这确实很让人怀疑那些药,究竟是不是出自太医院之手。
忽的转过头去,朝着缨宁:
“把那碗药的药渣拿给若淳,让她看看,里面有什么。”刚刚给她髻上簪子的侍女,因为她的转身,不得不再一次重新梳刚刚弄好的挽发。
“拿这药......”
“倒了。”
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有些微微一震,拿药是娄归和楚祁玉吩咐每日送来的,前些日子尚未为怀疑,如今刚刚授封嫡公主,就要开始自己的反抗了么?
“若淳其实一直都在求你的原谅。”
锦烈忽的在旁边冷不丁这样说了一句,倒让阿暖亦是发笑,“我没有生她的气,只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辞渊而已。”
阿暖自己其实知道,自己这一生应该是与辞渊没有缘分了吧。
出于百霜阁的阁主身份,若是楼若淳真的喜欢辞渊的话,或许他们能够填补自己心中缺失的那一份感情吧。
成全,毕竟是会让人幸福的一件事儿。
外面,忽然下起雨来了。
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串地掉在雨水汇成的水洼上面。
如丝的小雨从空中降落,给院中偌大的海棠花树披上蝉翼般的白纱。
徒然间,感觉有凉丝丝的东西飘落在脸上。暮云四合,烟雨迷蒙,在眼前的屋檐上腾起了淡淡的水雾,宛如梦幻。
一时间,一座软轿便急急的赶往了宫外的长公主府。
阿暖毕竟还是怕缱云会乱来,毕竟那个孩子已经算是素和亦岚最后的执念了,若是在失去了,怕是真的就承受不起了。
毛毛细雨,悄悄无声地飘落着,空中,仿佛有着一丝沉吟的声音。
在第一滴雨水落在脸上的时候,阿暖心中猛然震动一下,仿佛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心中那根看不见的弦。
她蓦然回首看着眼前上那道紧闭的大门——
毕竟答应的事情,自己尚且没有完成,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呢?
阿暖骤然转头,静静的看着辞渊打着一把竹骨伞往她身边过来。
此时的她眼睛虽然平静,确是一刻不停地从周围熟悉的景物上掠过,但那双眼却是不敢朝着辞渊的方向望去。
如今,他是皇帝亲自封的宣平侯,以素和长慕的名字重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辞渊,算是他的过去了吧。
好像今日,一切都是巧合一样。
辞渊见到阿暖站在雨里,便徐徐上前到了她身边,将手上的伞往她的方位靠了靠。可是阿暖毕竟还是心有嫌隙,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没有迎上辞渊送来的关怀。
“宣平侯不必如此。”
阿暖称他为宣平侯,再也不是辞渊了。
“阿暖。”
“清珞尚未恭喜宣平侯,祝贺宣平侯为九王平反,重新回归素和正统。”阿暖执手在他面前鞠躬,硬是弄的陌生的很。
他们之间,就只剩下这样的冠冕堂皇了么?除了一步步惺惺作态,再也没有曾经那般交心之语了吗?
辞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着阿暖的那些行为,心中真的宛如刀绞。
但是就在下一刻,他忽然握上阿暖的手,顺势握住她的腰,硬生生的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
那样的感觉,宛如八年前一样——
开始宣誓主权了么,这一次他是真的不想再放手了。
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为她挡住那些要落在她身上雨,同时往着府内走去。只是这一次,她确也没有挣脱开他那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就像是八年前的那样。
如果一切可以从头开始,是不是他们都会选择这样的日子?
但是一切,真的可以从头开始吗?
或许她等的,一直都不是辞渊的解释,而是辞渊对她的一句承诺吧。
其实在大婚的那一日,她一直都在期盼着,辞渊能够伸出手,对她说一句——跟我走。这样的话,哪怕是重新来过,她也不曾会后悔了。
透过辞渊的肩膀,阿暖看见了从他身后而来的桓风羽。
那个统领紫云会与白近枫合作,杀了自己亲哥哥的桓风羽——阿暖再见到他,又如何能够放得下心中的怒气呢!
见到他的时候,眼神忽然变幻莫测,下意识的挣脱了辞渊的怀抱,狠厉的往着他身后桓风羽的位置。
锦烈此时此刻才徐徐进了门,看见了这一幕。
“想必如今,紫云会也成为了能够重见光明的一派,宣平侯应该很欣慰吧。”
眼神一直在辞渊和桓风羽二人之间飘忽不定,当初那样的隐藏就是为了今日的重见光明么?
那着一盘棋局,做的也是缜密啊。
当初在扶风寨告诉自己一切,又是下毒又是威逼的,想着能让辞渊杀了自己......或许在那个时候,若是她死了,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多事情了吧。
她的父皇、她的哥哥,也就不会死了吧。
“阿暖,你这是什么话。”
“真心话啊!怎么,不好听了么?”阿暖直直越过辞渊身边,走到了桓风羽的身侧,眼神之中带着一丝诡谲的杀气,竟然是有那么一丝渗人,“如今,你跟对了主子,把那些见不得光的影子全部都带到光明之下,应该算是你对九王最大的回报了吧。”
阿暖的话让桓风羽无地自容,毕竟现在,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娄归真正的阴谋,当初他们的合作,无非是被利用而已。
只是那个时候的利用,没有擦亮眼睛,反而是害了许多无辜之人的性命。
就连皇族四皇子,也死于他们紫云会影子的刀下。
试问阿暖,又怎么不恨他们呢?
“傅姑娘......”
“我姓素和。”
桓风羽的道歉,阿暖毕竟是不会接受的。
“阿暖,当初的事情很多人都受制蒙蔽,他们虽有错,但并不是有心为之的。”
“那我哥哥的命,又要谁来还?娄归么?对,的确一切都是娄归自己的私欲,诓骗了无数的人,可真正动手的不是她,我亲眼看见你紫云会的影子,杀了我哥哥啊。到处都是血,他用他的命,给我挡下哪无数的利刃,根本毫无转圜......你妄想我原谅紫云会的所有人?”
阿暖忽的冷冷的嗤笑,警觉的辞渊的想法太过于荒谬了。
“素和长慕,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仁慈了?我已经不是百霜阁的那个小姑娘了,我不会包容任何人......错了就是错了,难道一直用借口摆脱,就不是你们所为了么?”
“阿暖,我今日不是来跟你争执的。”
“我也没有跟你争执,你是宣平侯,就算是错了,我又能如何?”
“阿暖,你不要一口一个宣平侯的叫我,我们之间能不能不要这么生疏?”一口一个宣平侯,一口一个素和公子,怕是阿暖早就已经把辞渊这个名字给忘得干干净净了吧。
辞渊,那是他们有所回忆的名字。
“那我该叫你什么?素和长慕?”
阿暖没等辞渊解释,便直接推门进了屋内。
产婆正一盆血水一盆血水往外端,亦岚的胎位不正、胎儿不稳、身体气虚,所以生产时没什么力气。
阿暖也帮不上什么忙,也只能傻傻在旁边站着。
看着亦岚努力的想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脸庞已经白的不能再白了。声嘶力竭的喊叫着,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她的额头上,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鼻翼一张一翕,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以沙哑,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
瑟儿擦了擦她脸上的汗,一边劝着,一边询问产婆的状况。
虽然羊水已经破了,可是孩子迟迟不出来,虽然肚子已经微微降了些,可是孩子胎位不正,正是磨人的地方。
时间越长,怕是生生孩子的人,就越危险。
一盆盆热水清澈的被丫鬟们端进入,又触目惊心的染红被端出,亦岚饱满的额头硬生生的掉着大粒的冷汗,汇集到尖尖的下巴上,浸湿衣衫!
辞渊见此状况,正要冲进去的时候,被站在门口的阿暖给拦下。
怕是人在急切之下,就给忘了适不适应这个局势了吧。
“亦岚,你听我说,白鸣筝他希望你能够生下这个孩子,他希望你能够把他养大成人,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走他们的老路.....你要坚持,你得坚持住。”
阿暖语重心长,看到现在的亦岚有些颓唐的样子,很显然是想要放弃了。
可是白鸣筝想要看到的不是这个,他想看见的是亦岚能够抚养孩子长大,能够不重蹈他们覆辙,能够成为一个国家栋梁。
白鸣筝,现在就是她心中,最重要的执念。
素和亦岚用尽最后的力气,竭力惊呼出一声,独自便降了下去,出现了婴儿呱呱坠地的叫声。
孩子的声音甚是响亮,也就是因为这一声,让屋外候着的那两个人,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是个男孩儿。
白鸣筝也真的是好福气。
若是她能够果决的选择,或许她现在也已经与辞渊长相厮守了吧。或许跟素和亦岚一样,已有一个属于他们之间的孩子吧。
但那些,不过都是心之所愿而已。
现实,可是很惨的。
“是个男孩儿。”阿暖徐徐走到亦岚的塌边,朝她笑了笑。
“熙,就叫熙......希望他能够活在光明之下,不像他父母一样,永远活在命运的复仇里,永远不敢见光。”
熙——妙占熙风惠日,乘正气、三缕明霞。
白熙,是个好名字。
希望能够入亦岚所说的那样,得偿所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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