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兄弟邂逅

这天，从江州宾馆出来个华侨，立即引起大家的注意。这家伙，太扎眼了，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皮鞋锃亮，并且少见地高挑。一张脸，感觉就是从电影中走下来的，逼人的英气里透出些许压抑着的自信和自傲。
    这人出门后，并不往左，也不往右，而是径直往他们“黄牛党”处而来。大家都就些愣怔，而最感意外的莫过于吴建国，因为依稀仿佛，他感觉这人什么地方见过，是个熟人。
    时空一时有些迷乱。恍惚间，那人已经走近，而按规矩排在第一的一个黄牛迎了上去。但那人并没理睬迎接，而是对大家说：“我知道你们都是做外汇兑换的，今天我要换两千美金——”
    两千美金，算是单不小的生意，平时，都是二百三百的做，这家伙一开口就翻了近十倍。那华侨操一口一听就知道是在国外环境学的中文，夹带洋味的普通话，尾音止不住地会往上翘。
    “今天，我和你们大家一起来个拍卖竞价，谁出的价最低，我就和谁成交。如果价格合适，成交量我还可以再翻倍……”那俊俏的华侨说完，就抬眼远望。他笃信地以为，这群黄牛一定会有一番内心的挣扎和互相的猜忌。
    但，那个第一个迎上来的人，很快报出了，“四点五。”
    那俊英的华侨听着，浓眉下一双大眼仍望着远处。这只是起拍，  下面应该会有一轮越叫越低的价。
    谁知，跟着一个声音出来了，“我也四点五。”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也是“我也四点五。”
    这不得不让这位年轻的华侨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扫视这群“黄牛”。这轮竞拍式的报价让他大感意外。还有几个未吭声的，他把目光扫过去，问：“你们呢？”那些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我们也是四点五。”
    显然，这群人是有规矩有约定的，防着卖家用竞价手段让他们内部斗起来，让卖家从中获利。属于盗亦有道呀。竞价手段在这里用不上。
    但这群人中，有一个人未开口。  这就是吴建国。当这华侨把目光投向吴建国时，眼里闪出异样的光芒，心思倏然飞得很远，又有些异诧。但他很快把这不应该有的情绪抖落了，直接问吴建国：“你呢？”
    吴建国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答：“五点四。”
    统一价格，是明规则，非潜规则。正式入行时，不知不觉自然知晓。显然，这群黄牛吃过竞拍的亏，所以，干脆明定下来，但凡遇到想通过竞拍来压价的老外，一概是一个价，谁先报出，大家都出同样的价。
    那年轻俊英的华侨在原地转了半圈，慢慢从西服口袋掏出牛皮夹，从厚厚一叠美元中迅速点数了二十张，举在手上，说：“我——尊重你们，但，我现在只能和你们当中的一个人成交——”
    那个黄牛群中第一个迎上去的人忙凑近他，一边凑近一边忙着掏人民币。
    “NO！”年轻的俊英华侨用英语制止了那人  。他略想了想，眼睛再次扫过众人，说：“和谁成交，是我的选择权。”然后，他一指吴建国：“你，我跟你成交。”
    吴建国有些发愣。他身旁的一个黄牛暗暗推了他一把，小声说：“去呀。”
    吴建国糊里糊涂，和那华侨成了交。他身上准备人民币一万，这一单，用去了九千。
    那光彩照人的华侨去了。吴建国捏着美元仍然有些发懵。这笔钱，转手可以以8.5的汇率稳稳地卖出去，一把就可以赚约八千元。
    那个排第一的在原地直转，显然这个跑掉的大单对他冲击不小。但，他有苦说不出，因为，谁都没想到过会有这出，没有事先规定过：如果有外宾主动过来，最后成交必须是排首位的那个人。
    “小平顶”一会儿看看吴建国，一会儿看看那个排第一的人，一会儿看看自己的脚，欲言又止。众人则面面相觑，感觉大家都被那华侨玩人。
    而唯一讨便宜的，只是吴建国。凭什么，难道，就是你长得和那个华侨难分伯仲吗？
    事实上，那个华侨，就是吴建国的亲哥哥。方才，吴建国有很长时间的恍惚，犹如梦游，就是安睡在灵魂深处的生命密码忽然被唤醒了。
    只是，二十一岁的吴建国，尚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个亲哥哥，一如那个在海外生意干得风生水起的哥哥，不知道世界有个亲弟弟一样，按他的生意逻辑，是不想成交这单的——一分钱都没砍下。但他基因密码发出了呼唤，让他把这单生意吴建国。
    吴建国和他亲哥的事，此处暂按不表，只说，这笔交易，在黄牛群里却扔下颗炸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息。
    路上跑叫的汽车，忽然远去，每个人，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只是角色不同，响声不一。道，存在于无形之中，谁扰乱了它，各种意志就会在空气中缠斗、互碰。
    渐渐醒悟回到现实世界中的吴建国，感觉到了众人异常的反应，他承受着一种看不见的压力。这笔钱，如果坦然收获，或许，他会被这群人踢出，或者，需要花好久时间修复。
    吴建国忽然说：“安哥，这单生意你拿去吧。”
    “安哥”就是那排名第一的人，年近四十，鬓有花发，骨瘦如柴，满身焦虑。吴建国的话让躁动不安的他忽然定格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众黄牛也有些愣。这可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八千块呀，是许多工人二十年的工资呀。“小平顶”更是每根头发都直直地要戳破天。
    “安哥”从惊愣中反应过来，有些言不由衷地说：“这，这不太好吧，人家把生意给的你——”
    众人面面相觑，想表达什么，又不知说什么好。
    “这样吧，”“小平顶”忽然说：“老安，你也不要拂了小吴的一片好意。但小吴呢，你也不要大方得没得边。什么事情都要有尺度。一半吧，你把一半给安哥，一半自己留着。你们大家觉得怎么样？”
    “小平顶”俨然是这群黄牛群的头。
    众黄牛纷纷称是。
    而“安哥”嘴上没说什么，只是颤着手和吴建国做了票面交换。但心里那份感动，汹涌澎湃，暗暗咬着牙，想，这小兄弟，以后有什么事用得着我时，我帮定了。
    而吴建国则琢磨着下一步动作。
    自打和“安哥”分享利益后，黄牛群中经常有人主动递烟请他抽。其实，守在江州宾馆门外，经常只是喝西北风的，抽烟几乎是打发时光的唯一办法，在吴建国没有做这“大单”之前，就常听他们说“十网九网空，一网就成功”。
    吴建国不想“十网九网空”，要设法主动出击，要进入江州宾馆，而不是死守在门外。
    这天，吴建国在家久久看着镜中的自己，渐渐有了主意。
    吴建国想去百货商店。他要买套西服，以及与之配套的衬衫、领带、皮鞋。出门时，正好与妈妈迎面相碰，随口问了句：“妈，你会打领带的吧？”妈妈模糊地应了声“啊”，望着一阵风远去的儿子，有些茫然。
    吴建国逛了三家大型商店，有些暗惊。一则，这些大型商场里，居然极少看到西服和领带，偶有，也是挤在角落里，一看款样，感觉就不对劲，和他所见的老外所穿的西服，简直一个是城市一个是乡野。
    价格也不算便宜，一套西服，三十五元，是个青工一个月的工资。
    但，现在对吴建国来说，西服，已经不是钱的事。因为对一个中国最早的万元户来说，三十五元是不需要多加考虑的。问题是品质，怎么看，都不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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