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冤家路窄（二）

　　说起来这凡人的姻缘由月老牵线，神仙的姻缘便只能看天意了。
　　忘川河边矗立着一块三生石，相传此石是女娲造人时留下的，是一块难得的硕石。又因着千百年来在冥界听遍了过往魂魄所诉说的一世情爱，承载了他们的愿望，最终凝聚他们的执念于自身，成了一块可以看见前世今生与来世的灵石。
　　过往的魂魄只要走到他的面前，轻抚摸一下三生石，便能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至于来世，那是要做交换才能看见的。
　　三生石是一块灵石，自然需要灵力来维持自身，若想要看到来世，那些冥界的魂魄需要用一魂一魄来交换。
　　能以一魂一魄作为交换，只为看下一世自己的执念是否达成的魂魄不少，也正是因着如此，三生石才能在灵气稀薄的冥界，被浸养得灵力充沛，长久地矗立在忘川河旁。
　　原先这三生石只对过往的魂魄显现，直到孟婆去往冥界之时，三生石突然发出微绿的光亮，她伸手一抚，石上显现她与月老的前八十一世情缘。众神这才知晓，原来只要是天定姻缘，这三生石都有所预示。
　　只是神仙们一世未完，只能查看前世种种，若想窥探天机，探查今生与来世，也同样要与三生石做上一些交易。
　　“孟婆以自己最珍视的容颜为代价，探得她与月老的今生。”说书先生说到此处呷了一口茶，摇头晃脑地说道，“谁也不知她到底究竟看了什么，只是知晓她从一位貌美的冥神变成了一位佝偻的老妪。”
　　冥界并非寻常仙者能随意进出的地方，里面浊气弥漫，防范不当极容易侵染灵力修为，白锦姝自己法术不精灵力不足，去一趟冥界能被里面的浊气浸染得丢掉数十年的修为，因而从未踏足过冥界。
　　大约是被月老几百年如一日的痴情所影响，她一向以为孟婆应当美得不可方物，“溪荪，你可见过孟婆？”
　　“从未。”她飞升上仙被调做少司命时，月老都做了上千年的天神了，连他的感情故事都已经变成传闻，“若不是识得你，从你这里听到过他与孟婆的一些事，我都要以为这是天上那群人生活无在趣，杜撰出来找乐子的。”
　　这也是实话，若不是孟婆与她母亲交好，让她知晓了一些事情，她也不会觉得天神与冥神之间会有什么纠葛。
　　这两人在下面窃窃私语，一不注意便听漏了一段，说书先生不知怎么转到月老的红线上去了。
　　“说起来这红线不止能牵凡人姻缘，还有预示神仙姻缘，月老会让一些执念尤其深重的魂魄染好红线后将东西放在三生石下，经过这三生石上的灵气浸染千年，再取回天宫施上法术，便能用来预示仙官们的姻缘。”
　　说到此处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轻声细语地继续道，“听闻这红线仅此一团，颇有灵性，若两人是天定的姻缘，这红线便会主动缠上两人的手腕，再也无法解开。”
　　白锦姝原本听得兴致勃勃，还以为这人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来，至少能让她知晓知晓上回路砚之身上的红线是怎么一回事，原来说来说去还是红线缠定姻缘这一套。
　　她还从没听过红线会主动缠绕谁人，即便是用在凡人身上，那也是月老施了法术才缠紧的。倒也罢了，凡间的说书先生能将月老与孟婆的故事说个差不多已然很了不起了了，哪里真的能知晓天界那样多的事情。
　　“你上回玩的那团红线，你可有问过……”
　　“没有，可我自己探过，就是普通的红线，并无什么不同。”她自己探查过，绝不可能出错，再者说月老能随手拿出来哄孩子的东西，怎么可能回有什么特殊的用处。
　　“若真是有什么特殊的用处，他与我母亲哪里能当做无事发生一般。”
　　这先生说起话来真假掺半，听起来累人得很，尤其茶馆中还坐着一位她惹过一次的对头，她都不必两相权衡便做好了赶紧离开的准备。
　　溪荪被她硬拉着离开了茶馆，还有些不满，“你这么着急出来做什么。我可是好心带你来听这个的，你当真觉得没有什么用处？”
　　“他那红线除了结实一些，的确没有什么别的不同。”她方才看着路砚之听得认真，心中猜测他身侧的络子恐怕还未取下，“我方才临走前施了法术瞧了一眼，他身上的络子还挂着呢，再不走等着他认出我来，找我算账吗？”
　　她在凶犂待着的两个月里，熬过了自己一万六千两百零一岁的生辰。应龙一族就是这样，一旦过了这个生辰，外貌形态就会变得与之前大不一样。
　　她前一日还是个看上去玉雪可爱的小孩子，过完生辰的后一日，便成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你这模样谁能认出你来，我前几日见着你也差点没能认出。”
　　前几日她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是看了许久才看出端倪来，她如今的模样实在与从前有很大不同，若不是十分熟识，根本猜不出这是同一人。
　　“我做了亏心事，自然是要躲着一些的，那位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上回还叫我闯祸精来着。”
　　别的也就罢了，对路砚之她是当真有些心虚，以往闯祸她虽也是无意的，但也总能及时弥补，今日这位实在是暂时还想不到弥补的法子，只能先躲为敬。
　　她拉着溪荪闷头向前，一不小心撞倒了集市上卖东西的摊贩，正值天热她撞的又是售卖折扇的摊贩，各色折扇散落一地，扇面破损扇骨折裂，各色颜料也都泼洒得到处都是，一看就知晓损失惨重。
　　“你还真是处处闯祸啊。”溪荪看着一地残破的折扇恨不能装作不认识正拉着自己的手不放的人。
　　她今日来到凡间可没有带上多少银钱，方才在茶馆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她们自己倒是能幻化出来的银子，可那障眼法到底不能当做真的银钱来用，再者说这术法也持续不了多久。
　　“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那摊贩看着一地的折扇已然傻了眼，与白锦姝两人正面面相觑，一听见溪荪的问话便猜到这两人怕是赔不了自己的东西了，“这位姑娘……”
　　“你先别急，快先算算这里的折扇价值几何，我一定赔给你便是。”
　　她从前没少惹过这样的事，很是清楚应当如何安抚这些被她吓到的人，她看着这满地的颜料就知晓摊主损失惨重，伸手拔下自己的发簪看了半晌，也不知这簪子够不够赔给人家。
　　“旁的也就罢了，只是我这些颜料实在难得，你赔我十两银子便是。”
　　白锦姝对这些东西不大了解，又怕被人诓骗，只回头去看溪荪，见她表情凝重地点点头，她才道，“我们两人身上的银钱不够，不如你将这簪子收下，应当……应当足够赔你的东西了。”
　　那摊主站在原地，像是不大愿意收这簪子。
　　这些女儿家的东西，他是看不出价值的，即便是这簪子足够赔他的东西，他收下后也得兑换成银钱，他也未必不会被当铺蒙蔽。
　　“姑娘若是没有银钱，不远处就有一家当铺，不如将东西当了，再将银钱交给我便是。”他是铁了心只想要银子的，这些东西他还要重新置办一份，趁着今日开集，他得将东西都买齐了才行。
　　溪荪掏出自己仅剩的碎银子塞到那摊贩手中，“小哥你瞧，我们两人实在是不大方便去当铺走动，你也不必怕我们少给了，用这簪子赔你绰绰有余。”
　　她一面说着也示意白锦姝快些将东西递到他手中，还不及她反应过来，便被人打断了动作。
　　路砚之用一把折扇挡住白锦姝要递东西的手，掏出十两银子放在那摊主手中，“我替她还罢。”说罢还不忘帮着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收拾干净。
　　不能不说，他这一番做派很能让人心生好感，白锦姝默默簪回手中的簪子，红着脸小声像他道谢，“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明日一定将欠你的银钱送至府上。”
　　多亏了她平时话本子看得多，装起凡间的小姐来也很是得心应手，溪荪在一旁听得忍不住连连点头，是这样没错，凡间的小姐们一向都是如此。
　　路砚之闻言一愣，等了半日不听她继续说下去，了然点头道，“姑娘既不问我的姓名来历，又不自报家门，想来不是存心想还。”
　　“啊？”白锦姝一愣，想要临时给自己编个家世，“小女家就住在城东……城东附近……”
　　“数月不见，小帝姬不仅从凶犂搬至城东，就连在下的模样也忘却了？”他见白锦姝编不下去，也不再陪着她演戏，“还是你想要将欠在下的银子，亲自送到傲岸我府上？”
　　这世上大约没有什么比撒谎还被仇家戳穿更难堪的事，她见路砚之认出了自己，连连摇头否认，“这位公子在说什么，小女一点儿也听不明白。”
　　“帝姬不是在茶馆就认出在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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