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现在的话，就感谢一下自己的堂兄堂弟们，替他承受枷锁。占宸知道，他的那些堂兄堂弟都很愿意的。

        就是准备好的计划被破坏了有点不太高兴。

        本来再过两年他就会正式取代他的父亲，他为此筹划了十二年。结果世事无常，他转头就站在全校同学们面前接受通报批评了。

        “知道错了没有？你们是学生，学生的本职工作是什么？是学习！连作业都不做，你们怎么能巩固基础，夯实成绩！我们学校布置的作业很多吗？”

        底下顿时传来小声的骚动，占宸隐约听见“很多！”“本来就多好不好。”“什么时候少过啊。”之类的话，年级主任选择性装聋：“不多的嘛！我们学校的办学理念就是质量取代数量，我看就是前两个星期住在大酒店里玩不写作业，心都野了……”

        占宸心里一动。

        原来年级主任也是知道酒店旅行的吗？那些死掉的学生呢，没有引发骚动，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其他老师学生回来以后一切如常，甚至没有哪个家长跑来学校闹事。

        说起来拥有驱魔印章这种物品的校长这一周好像也没在学校露过面，占宸他们正常地学习生活，好像那些死灵、异空间都是大梦一场，睡醒了就过去了。

        这个世界这会儿就是一个安全的、类似于占宸原世界的普通人类社会。

        难道说死灵什么的只是闯关过程中用以制造困难的道具，并不代表真实世界里有他们的存在？

        没有这么简单的吧。

        占宸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强烈的好奇心促使着他放学后带着小女孩敲响了校长办公室的大门。

        “进。”熟悉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校，校长，您还记得我们吗？我们是初一的学生，跟您从酒店回来的……”占宸和小女孩手挽着手，低垂着眼睛，唯唯诺诺地轻声开口，连话都讲不连贯，完全是一副受到惊吓的小可怜模样。

        “哦，是你们啊。”校长慈爱地推了推眼镜：“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我们在酒店里见到的那些东西，是什么啊。我们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就来问问您，因为您好像知道很多的样子……我们好害怕，我妹妹自从回来以后连话都不怎么会讲了，做梦都会梦到那些奇怪的东西，怎么办啊校长？还有那些死掉的同学，为什么大家都好像忘记他们了，教室里连多余的桌椅都没有……”

        小女孩安静地垂着脑袋，微微偏着身体靠在占宸身上一动不动，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精神饱受折磨对外界失去反应的自闭儿童。

        “原来是这样，是我疏忽了，本来应该给你们这些逃出来的学生安排心理辅导的才对。只是时间太紧迫了，一直都没顾上，我最近正计划带着初二的学生入住那家酒店。”校长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拿起几份文件仔细地确认了一遍。

        占宸瞳孔一缩。

        他们的年级是初一，死了那么多学生，结果校长还要带着初二的去给那些死灵送上门的外卖？

        这校长难道根本不是站在学生们立场上的保护者，反而是幕后大boss？

        那可麻烦了。

        占宸抓着小女孩的手臂已经在观察逃跑路线的时候，校长开口了：“你不是个简单的学生啊，别的小同学听到我这么说都吓坏了，拼命表达反对，只有你想着逃。小小年纪心思这么重干什么，我又不会害你们。我是校长，保护学生是我的职责。”

        占宸没直接反驳，只是用眼神质问着：您保护学生的方式，就是把学生送入虎口，然后自己作为救世主出现？

        “哈哈，看来小同学不是很相信我啊。”校长似乎并不介意占宸不敬的目光，反而抛给了占宸一个问题：“你应该知道，我是新上任的校长吧。”

        占宸点点头，这个游戏的背景就是“新校长上任为庆祝带学生游玩”。

        “那你有没有想过，原来的校长是谁，去了哪里？”

        占宸迟疑了。虽然他不了解这个学校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一般来说，新校长上任后的短时间内，还是会被拿来跟老校长比较，学校的公告栏也会宣布新校长的上任和旧校长的去向，表达祝贺祝愿，但占宸从来没看到过。

        大家好像就是知道校长是新来的，知道了也就是知道了，从未深思过其他。老校长走了也就是走了，大家都知道他的存在，但这个老校长没有在学校里留下任何痕迹。

        就算是离开，未免也消失得太过干净了。

        这个状态其实跟占宸知道的一种情况很像。就是那些被死灵杀死后凭空从这个世界被抹去痕迹的同学，没有父母来领尸体，没有新闻报道他们的失踪，教室里没有他们的桌椅，老师点名时也不会喊到他们。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啊。没错，原来的校长其实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被死灵杀死以后，就连存在过的证明都被一并抹去了。”

        “这样的人……很多？同学们是，连校长也是。”

        “多。成千上万的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世上，与他们相关的一切都被遗忘抹去，甚至没能引起人们的恐慌。大家无知无觉地照常生活，直到有一天突然消失，然后大家遗忘他，就像他忘掉先前死去的人。”

        “既然会忘记，那你是怎么发现这种事的？你……我是说您，您的记忆没有被抹去吗？”

        “不，一开始其实我的记忆也被抹去了，只是后来意识到不对劲，发现真相以后才保留了记忆。至于怎么发现这件事的……其实不难，消失的是一个两个人也就罢了，消失的人多了以后，越来越多的因果关系受到干扰，不合理之处逐渐累积，稍微聪明点的人都意识到了强烈的违和感。比如，水霉症明明是绝症，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根治的手段，可人们得了这种病症后，第一反应都是没有关系，很容易就能治好，就好像有谁早就发明了水霉症的治疗药，曾经的绝症变得不值一提一样。”

        水霉症是这个世界的一种病症，具体原理占宸不清楚，只知道这种病跟变质的水源有关，死亡率极高，目前没有有效的治疗手段。

        “……明白了，水霉症的确被治愈过，只是那个发明药的人死在了死灵手里，这种药也随之消失了。可是牵扯的范围太广，记忆消除出现了偏差，人们就算遗忘了记忆也没改变潜意识，对世界有了‘错误’的认知。”

        人类的潜意识是极难改变的，这种‘错误’的认知一旦群体性发生且不断增多，有心人很快就会注意到这个世界出了什么问题。

        哪怕死灵的存在和痕迹抹除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当其他猜想都被排除，最不可能的可能就是真相。

        “就是这样。”校长慈爱地看了一眼占宸：“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谬误的存在，由此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这里不止属于人类啊，死灵们也曾是世界的主人。每过一段漫长的时间，我们居住的世界就会发生一次彻底的翻转，暴露出隐藏的另一面。就好像一个一半光明一半黑暗的球体，一会儿明亮的一面朝上，一会儿黑暗的一面朝上，分别隶属于两面的人类和死灵轮流主宰属于自己的那一段时间。”

        “现在是快要到死灵主宰世界的时候了吗？”

        “没错。这是这个世界的固有规律，不可逆转，所以我们最终能做的，也只有为人类的复兴埋下火种罢了。”校长走到窗前望着校园里熙熙攘攘说说笑笑离开的学生们：“这个世界已经经历过很多次翻转，不管怎样对立开战，哪一次死灵和人类都不曾彻底灭绝。最终我们明白了，想要彻底消灭对方是不可能的，只能接受彼此的存在，共同持有这个世界。人类主宰世界的时候也有死灵隐藏在暗处，死灵主宰世界的时候依然有人类顽强地在角落繁衍，双方都决定了要生存下去，耐心等待自己那一面的回归。”

        “你们达成了共识，由此订下了秘密的协议，是这个意思吗？”占宸敏锐地注意到校长提到了“我们”，这个“我们”指的不是“我们人类”，而是“人类和死灵”。

        “是的。如果不做这个协定，死灵们就会按照以往的惯例，尽可能地屠杀人类以腾出空间。相对的，世界再次翻转时人类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这无论对人类还是死灵来说都是糟糕透顶的事，我们厌倦了毫无意义的争斗和白白的枉死，最终决定各退一步。”

        “你们在筛选可以活下来的人。”占宸冷静地指了出来：“于人类不利的时代即将到来，为了在那样的时代也可以延续种族文明，同时尽可能减少种族数量以免引起死灵的不满，你们采取了筛选的方式，选择最聪明、最强壮也最听劝的个体，隐忍、潜伏，度过最黑暗的时代以迎来人类的曙光。那个酒店，其实就是人类与死灵遵守彼此的规则，共同建造并维护的筛选工厂。”

        “你居然能理解我们的想法。”校长欣慰地摸了摸占宸的头：“我以为你会像你的同学们一样大骂冷血、刽子手，认为我送我的学生去死，明明能救却不愿去救，或者冲动地想冲出去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所有人。”

        其实只是因为占宸不是世界原住民也不是个真正的初中生罢了，所以他可以淡定地回应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吧。既然即将翻转的世界以死灵为主宰，就说明那个时代其实并不适合人类生存，哪怕死灵不动手，人类也会因为资源的匮乏死掉大半对不对？说不定为了争抢有限的资源，最后死掉的还不止一大半，毕竟人类最擅长自相残杀。所以为了尽量减少内斗和资源的浪费，你们干脆把不听劝不聪明的个体放弃掉了，这样活下来的人自然会为了求生而抱团聚集。”

        “是的，不顾你们的意愿做出了这样残忍的决定，也许将来我们就是人类历史上的罪人……算了，我已经跟我老婆离了婚，我的孩子也跟着母亲换了身份躲去了外地，遗臭万年就遗臭万年，随便吧，将来耻辱柱上钉着的只有我一个人。”

        占宸深深地看了校长一眼：“将来的人们会理解你，理解你的价值。”

        规则在召唤他们了。

        占宸感觉到了自己的身形在向上漂浮，视线的最后一幕校长撑着额头在看抽屉里的名单，跟教室里老师们持有的那些不同，校长在看的，是完整的、记载了全校学生的名单，那名单上，有一百五十多个红色的叉叉。

        占宸有点蒙。

        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他感觉身下有股巨大的力量要把他推出水面，不顾占宸的不适强行带着他往上、往上，最后到达了某种极限，占宸被猛一下丢了出去，站在了光亮的地板上。

        地板上倒映着和现实完全不符的景象，抬头就会发现那些景象其实存在于正对地板的天花板中，还是活动的场景，不像单纯的映像。

        这不就和水镜空间里黑影即将出现时一模一样吗……果然那个水镜空间就是隐喻，人类和死灵是镜子的两面，而镜子保持固定的频率翻转交换，谁也不能永远占尽优势。

        占宸观察间周围逐渐出现各个人影，他们是玩家，包括其他场次的玩家。凡是活下来的，都聚集在了这里，仍然套着游戏里初中生的壳子。

        这是干什么，小学生开会吗？

        正好，“小学生”们到齐了，讲话的“领导”也就姗姗来迟。

        “我是这个世界的位面守护者。”懒洋洋的声音在周围回荡，却看不见说话者的身影，看来这位位面守护者连面都懒得露。

        “首先让我恭喜你们通过了试炼，活到了现在。以下省略五六段废话，让我们直接进入正题——有谁想留下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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