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知县

神医谷一行人到达渝州桓城已是三日后，洪水早已退去，今年的田地里不再是一片青青禾苗，而是覆盖一层厚厚的黄泥，乡野行间的屋舍被尽数洪水冲毁，百姓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去更远的地方寻找生存之所，很多地方早已不见人烟，只有羽翼漆黑的乌鸦盘桓在树梢不肯离去，声声凄厉。

        饥饿的灾民向纷纷城中涌去，长长的队伍在道路上看不到尽头，饥肠辘辘的人们，拖家带口，麻木地向前走着，不知何处才是希望所在，偶尔遇到点吃的，便抢的头破血流。

        神医谷的马车与灾民的擦肩而过，弟子们穿着雪白的衣衫，个个丰神俊朗，对比起衣衫褴褛的灾民，显得格外突兀。

        刚开始楚师姐看到这些人骨瘦如柴，饥寒交迫的境遇，非常不忍心，总是会主动分发些食物的给跟在后面的灾民。

        慢慢的跟在后面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看向楚师姐的眼神也渐渐变了，不再是感激涕零，而是泛着贪婪的凶光，像黑暗中注视着猎物的豺狼。

        在一天夜里事情终于爆发了，他们聚集在一起，袭击了马车，陆青山提剑杀了几人，白衣染血，状似修罗，这才震住那些人，不再敢靠近马车。

        楚师姐因此事伤心了许久，之后的路上大家情绪都很低落。

        …………

        陆青山横剑于膝上，坐在马车前，时刻保持着警惕，直到看到桓城青灰色的城墙才松了口气。

        桓城的梅知县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一行人，神医谷的弟子救死扶伤的名声在外，在大渊颇受敬重。

        城中与城外却有天壤之别，这里干净整洁，每个人都精神饱满，而那些被挡在城外的人，身无所依，一群人只能挤在破棚子作为容身之所。

        梅知县给神医谷的弟子们在城中安排了一处宅子休憩，陆师兄他们三人和梅知县去府衙那边商议救治灾民的事情，只剩神医谷的弟子们在这里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一名弟子率先挑起了话题：“那梅知县县长得一身肥膘，十有八九是个贪官。”

        “人家那是易胖的体质，体内的痰湿较重，影响了脾的正常运化输布，使水谷精微输布失调，容易化为膏脂和水湿留滞于体内而形成肥胖。你这都没看出来，估计逃了不少三七斋的早课吧！”另一名弟子不是很认同，不过他又接着补充道：“贪没贪钱没有证据，不好判断，不过见死不救却是真的，那胖子根本不管城外灾民的死活。”

        “我们几个进城一趟总不能白来，希望陆师兄多榨些那知县的银子和粮食出来，好去救济灾民。”

        “你们没听那肥知县说吗，‘各位，我真的只有这么多银子了，至于粮食，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每日自家都吃不饱，哪还有多余的粮食，城中那些粮商倒是屯了不少，可他们卖的粮食比银子还贵啊！’”，一位弟子模仿那知县在之前酒席上的话语，语气神态惟妙惟肖，众人捧腹大笑。

        “信他个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什么是视财如命，如今才算长了见识。”，顾野然讥笑道：“太子已经来渝州巡视了，还在想着哄抬粮价，很快就有他们倒霉的时候。”

        “就是。”

        这些弟子中也有人不喜顾野然，阴阳怪气地说道：“听说大渊的太子可是心软的很，说不定到时候那些贪官奸商痛哭流涕，磕几个头就被饶恕了呢，那才真正能气死人！”

        顾野然看向那名弟子眼神的一点点冷了下去，旁边有人扯了扯这人的衣袖，他翻了个白眼，迫于顾野然的威势，不服气地闭上了嘴。

        半个时辰后，陆师兄他们三人回来了，安排了一些事宜，准备明日出城行医。

        夜幕降临，城中虽算不上繁华热闹，但还是有不少酒家店铺在开门做着生意。

        顾野然飞上屋顶，今日白天所见的景象令他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又不能为了倾诉心中的烦闷而打扰师兄师姐休息，只好一个人来屋顶上坐坐。

        夏夜的星空着实美妙，深邃的苍穹缀满星辰，无数的星光汇聚成璀璨的银河，看星星也不失为一种舒缓心情的好办法。

        城中的夜晚没有白天热闹，只是有两三家酒楼和一些商铺还在开门做着生意，倒也不显得冷清。

        悠地感觉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顾野然警惕地用目光四处搜寻了会，却没什么特别的发现，正准备回房睡觉，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对面的酒楼里出现，他立即放轻动作，趴在屋顶上，借用屋脊隐藏起自己的身形。

        距离有点远，听不到说话的声音，但习武之人的目力远超常人，顾野然只见那胖知县正在酒桌前讨好似地同一个人说话，那个人的身影高瘦，留着八字须，双手负在背后，就这样站在那，而那梅知县说着说着竟跪了下来，二人似乎一直在争论着什么，闹得很不愉快，很快那人就拂袖离开，梅知县犹豫挣扎了一下，赶忙追下楼去。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人才走出酒楼，就被一个路过的黑影撞上，顾野然清楚地看到，一柄匕首插入了他的心脏，黑影很快遁走了。那人站在那里，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直挺挺地倒在了从后面赶来的梅知县身上。

        梅知县杀猪般的嚎叫传来，今夜注定睡不好觉了，顾野然叹息。

        对面的酒楼嘈杂起来，有衙门的人跑来敲这边的门，神医谷的弟子们骂骂咧咧地起来开门，顾野然赶紧跳进窗户，回到房间。

        顾野然的房间旁正是陆师兄的房间，此时俩人同时打开了房门，陆师兄身上的衣衫发冠如白天般整齐，他看向顾野然笑道：“顾师弟，你今晚也睡不着吗？”

        顾野然平静地点了点头，却觉得今晚的陆师兄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让他无端感到危险。

        柳师兄陪着衙门里的人去了一趟，毕竟他们之中医术最高的就是他。

        “神医呐，你一定要救救国舅爷啊，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靠你了啊！呜呜，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我怎么这么命苦！”

        原来被捅的是张国舅，也不知他为何来这里见梅知县，又为何被人刺杀？

        梅知县看到柳思哲就如同看到了救星，他浑身是血，像一个失去的孩子的父亲，抱着怀里的张国舅嚎啕大哭起来，央求着柳思哲一定要救活被抱在他怀里的人。

        城外成千上万的灾民，每天都有人在饥饿中苦苦死去，知县无动于衷，而死了一个张国舅，梅知县却觉得好像末日降临。

        躺着的张国舅犹自不甘地瞪着眼睛，口中不停地呕出血来，胸口起伏的厉害，柳思哲蹲下身来，细细查看了匕首的位置，最后摇了摇头道：“匕首虽然没有直接刺中心脏，却也戳破了肺叶，抱歉，我救不了他。”

        那张国舅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的神采登时熄灭了，很快就没了生息。

        梅知县倒是没为难人，他行尸走肉般派人抬着张国舅的尸体离开，国舅一死，梅知县的灵魂仿佛也被抽出了身体。

        柳思哲就这样被晾在了一边，他站了一会，发现不需要自己，就走回了客栈。

        顾野然陪苏师姐坐在大堂口等着他，他们彼此静默地相视一眼，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拿出干净的衣衫递给柳师兄，白色的衣衫上沾了大片的鲜红血渍，宣告着一个生命的逝去。

        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一幕的陆青山不动声色，在明黄的烛火中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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