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雪妖

漫天大雪纷飞，连几米之外的视野都被剥夺，凛冽的寒风毫不留情地阻拦着想要上山的人。

        甚尔是这几年来唯一想要上山的人，这里是附近居民口耳相传的禁区，但这里有他需要的咒灵，他买来的消息告诉他能够在这里有所收获。

        但甚尔不知道的是，整个雪山都在领域之中，风雪都带着常人无法忍受的咒力，拒绝着到访的人类。

        不过也幸好甚尔不知道，所以他并不害怕，也不打算退缩，他带齐了求生的设备，在雪山上寻找了三个月。

        直到这天，甚尔在一个山洞里入睡，夜里突然醒来，看到身旁有个少女，她趴在地上，顶着一头的积雪，脑袋搁在交叠的双手之上。

        是咒灵。看起来很弱小，却维持着人型。

        “哈。”甚尔毫不迟疑地攥了个雪球砸到她头上，“终于出现了，笨蛋咒灵。”

        少女摸了摸额头，没有生气，反倒欣喜道：“你好厉害啊，第一次见到陪了我这么久的人。”

        甚尔扬了扬眉，可以沟通么？

        他试探着问：“山上没有别的人么？那还有别的咒灵么？”

        少女笑得眼角弯弯，摇晃着脑袋说：“没有人呢，山上只有我和丑宝。”

        她在头顶的积雪里摸了摸，翻出来一只缩成一团的虫，放在手心给甚尔看。

        “这是丑宝，我的伙伴。”

        就是这个！

        甚尔没有表露出心中的喜悦，他在思考如何拿到这只咒灵。这几个月在雪山上的求生，即使是他也颇受折磨，让他的体能下降很多。

        虽然甚尔对咒灵势在必得，但眼下情况对甚尔来说并不利，不过奇怪的是少女咒灵看起来并没有敌意，她说他是陪了她这么久的人，难道是把他当成同伴了？

        “喂，小鬼，你有吃的吗？”甚尔懒洋洋地问，暗中调整坐姿。

        “诶。你要吃什么？”她没有暴起伤人，只是呆呆地问。

        还可以选的么？

        甚尔果断道：“兔子。”

        她向下一钻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一滩积雪。十几秒后她又从积雪中冒出来，手里抓着一只肥硕的兔子递给甚尔，“这只可以么？”

        原来不是趴在地上而是身体在地下啊。甚尔首先注意到这点，然后惊讶得有些失语了——对于她的服从。

        她好像在招待客人，还会询问客人是否对食材满意。

        甚尔很满意。

        甚尔在她的照顾下过上了可以说是惬意的生活，像是在度假一样。她几乎对甚尔有求必应，天天趴在甚尔身边。

        按照甚尔对女人的了解，她和黏人的jk没什么区别。

        甚尔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等级的咒灵，看起来弱弱的，也没有攻击倾向，记得自己是被冻死的，却成了存活在冰雪之中的咒灵。

        当时她把甚尔带到山顶，看着朝霞亲吻的天边，云朵摇曳生姿，绚丽得如同天国。

        她突然说：“我好像就是死在这样的早晨。”

        “你还记得？”

        “嗯…”她想了半天，“记得一点吧，我对以前的事越来越记不清了。但我记得我是冷死在下雪之后的晴天。”

        本来即将拥抱温暖了，却再也感受不到了。

        甚尔听了，有点可怜她，就问：“你家里人呢？”即使知道这世界上就是会有对孩子不好的人，但这种程度也太人渣了。

        她眼里露出害怕，但还是回答了甚尔的问题，“妈妈生病了，再也见不到妈妈了。爸爸…爸爸说要来接我，再等等就好，可我没等到。”

        她说话时情绪有些不稳定，咒力波动很大。

        甚尔却在想，是个一无所有的孩子啊。她唯一拥有的，是那只被她藏在头顶的同伴，也是他想得到的东西。

        咒术师不该同情咒灵的。

        可是老子又不是咒术师。甚尔漫不经心地想，决定再陪她一阵子。

        有时候甚尔会让她把他带下山，在雪山的边缘有信号，他会看看最近的情报，偶尔和孔时雨聊上几句。

        孔时雨一开始得知他还在雪山时有些惊讶，后面无语，最后发了一句：你还要在那边多久？都大半年了，好多人都以为你死了。

        已经这么久了么。甚尔想了想，他都没注意到，惬意的度假麻醉了他的神经，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该走了。

        他开诚布公地和她说：“我想要丑宝，你可以把它给我吗？”

        她没有犹豫，像是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递给甚尔，但是小心地嘱咐道：“你要好好对丑宝哦，它还是小宝宝呢，你对它好它就会一直跟着你很爱你的。”

        甚尔点了点头，他意识到眼前的少女并不知道他不是替她养着丑宝，而是想要带着它离开。

        踌躇片刻也没想好怎么说，甚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干脆地起身，直截了当地说：“我要离开了。”

        “不要！”

        她瞪大眼睛，站起身抓住甚尔的衣角。

        这是她第一次在甚尔面前离开地面。

        她再次诞生于沉睡此地万年之久的外神化身之中，腐朽了一半的身躯和祂的伟力结合，让她占据了“人类对于雪的恐惧”而生的咒灵的名义。

        她抬着头，莹莹月华般的蓝色短发垂在嫩白的脖颈间，发丝末尾镶嵌着微光粼粼的碎钻，仔细看去那是一颗颗幽蓝色的微小眼珠在不断开合。她唯一保有人类特征的大脑，也开始逐渐被外神异化。

        而她从雪中完全直立出来的身体悬浮在地面之上——她没有腰身以下的躯体，单薄的旧衣遮住残缺的肢体，没有人能看见她本该包含人类内脏的腹腔部分空无一物，只有无数如同花蕊般纤细的血肉触肢层层堆叠地盛开在骨架之上。

        她是无人爱惜孤独地死在寒冷冬季的女孩，她是雪妖。

        她毫无遮掩完全出现时展露出来的咒力等级，是毫无疑问的特级。

        甚尔吹了声口哨，不错嘛这个气势。

        可磅礴咒力涌动的咒灵丝毫没有伤害他人的想法，她只是一直在哭，紧紧攥着甚尔的衣角不敢放开，啜泣着问，“你可不可以不走啊？你要什么……我都、都能给你找到，只要你别走！”

        滚烫的泪珠流淌，如同火焰滚过，融化了她的身躯，许久之后都没能修复。她看起来和所有稚嫩的少女没有区别，甚至更加脆弱，有着无法抑制的分离焦虑。

        甚尔皱眉：“你先别哭。”

        她听话地克制住，泪凝于睫地看着他，眼里倒映着茫茫雪地中唯一的甚尔。

        甚尔叹气，他不可能不离开，他来此目的已经达到，早就该走了。他问：“你想和我一起离开么？”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瘪着嘴，“我从没离开过雪山，我走不了。”

        有些咒灵是会像地缚灵一样，甚尔有这个心理预期，又问：“你能像丑宝一样变小，到我的胃里来么？”

        对于心思纯粹的咒灵，甚尔有着超过对待人类的耐心，他确实对雪妖有些心软了。

        可她还是摇摇头，“太烫了，人类的血肉，我接触不了，会死的。”

        比起咒灵，她更像是精灵，会被自己的眼泪融化，会被人类血肉的温度烫死。

        甚尔看着少女依赖的目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然后捧起一堆雪盖在她头上，摸她的头，她顺从地依偎地回蹭了两下。

        甚尔说：“我和你定下束缚，你不要再哭，我以后就会每年都来看你。我会在你身边的，别怕了，嗯？”

        他心想虽然有些麻烦，不过就当是在外面养了只小狗吧。

        她眼里的泪光变成熠熠的期待，“好啊好啊！束缚！甚尔最好了！”

        甚尔顺利地从特级咒灵那里带着了她唯一的玩伴，他其实可以不遵守束缚，因为他有着绝对强大的□□，束缚对他的效力很低。但好几年过去了，甚尔每年都会去看望她。

        有时是在夏天，想要避暑所以去了；有时是在冬天，想要看雪景所以去了。

        有时候无法回避的不是束缚，而是内心的约定。

        对她来说虽然不能时时刻刻见到甚尔，但她自从变成咒灵之后对待时间的观念也发生了变化，在她看来虽然要忍受很久，但最后一定会等到甚尔，怀着雀跃的期待，等待的时间都好过了很多。

        然而这一年甚尔没有来。她有些茫然。她仔细检查着束缚，惊慌失措地发现束缚消失了——束缚的另一方已经死去了。

        一场场无人知晓的雪崩证明着她的痛苦难过，几乎转瞬间她就攫取了潜藏在身躯中的力量，瞳孔变成无机质的雪白，发丝也变成一条条银白的蛇，怒放着嘶吼着。银蛇啮噬着她的身体而生长，很快逶迤在地，而她的每个伤口中都生长出妖异的雪羽。

        她已经失去理智，完全异化了。

        她再也见不到甚尔了。

        她想去找到甚尔，带他回雪山。

        在她身边没人可以伤害甚尔。

        暴风雪席卷整个日本，她的羽毛夹杂在风雪中落在大地上，寻找着甚尔的气息。终于，她在一个墓园中找到了甚尔，她把那一抔灰藏在身体里保管好，回到了雪山。

        她一直在哭。

        泪水灼烧着她的躯体，她感受不到疼痛，反而因为怀抱里是甚尔有种满足感。

        神祇的身躯被少女的眼泪燃烧殆尽，失去主人的雪山崩塌，将她埋葬在深处。

        可她其实早就死了，在她得知甚尔死讯那一刻，她的思维就不复存在了。

        她死前只有一个问题，不知道甚尔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起，他和雪妖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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