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局中人（6）

火车站候车室内人头攒动一片嘈杂，汗臭味，泡面味，劣质香水味弥漫在整个候车大厅内。

        一个连占了三人位置的赤脚大仙正在尤夏和严莫坤身后地动山摇的扯着呼，还好大仙没有脚臭，能忍。

        “坤叔，你刚给谁打电话呢？”尤夏戳着手机查询着花阳市的公交线路图，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严莫坤。

        严莫坤将手里的车票捏在指尖来回翻覆，半晌，反射弧极长的问了一声：“嗯？”

        尤夏重复了一遍：“我说你刚才给谁打电话了？”

        “一个工友。”严莫坤继续把玩车票。

        “这么快就结实新工友了呀，这很不坤叔，”尤夏笑着，伸出两指在屏幕上一拉：“小孔推荐的住的这个地方离地铁站还挺近的”

        “嗯。”严莫坤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尤夏：“对了，孔霖让我问你，他之前说的那个保镖的工作你要是觉得行，他就跟他那个朋友说一声，那是花阳市一个特牛逼的什么上市大公司，没啥危险工资还挺高，他说他那个大哥是管保镖的，有用人权坤叔？”

        “嗯？”严莫坤回过神：“哦，过去再看吧。”

        尤夏瞧着他不对劲，但也没有多问。

        如果楚昭衍知道自己利用他接近楚锦波会怎么想？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

        严莫坤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但每次都会觉得自己又矫情又可笑。

        从出狱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做好了和楚锦波交战的准备，也压根没想着他和楚昭衍儿时孵化出来的这层“温情”会有个善终。

        只是他没想到楚锦波这个鳖孙居然把亲儿子推到阵前，这让他一度方寸大乱。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楚昭衍的手已经伸的太长了，俨然已经和他老子绑成了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要动楚锦波，就势必会把楚昭衍也拖下水，他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只好出尔反尔一走了之算了。

        这辈子就没干过这么窝囊的事儿！

        “前往花阳市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k298号列车现在开始检票，请”

        广播声打断了严莫坤狂舞的思绪，尤夏正收起手机朝逐渐拥堵的安检处张望着。

        严莫坤看着尤夏，将破烂零碎的心情拾起，心想，好歹还有一个。

        打算一走了之的严莫坤在踏上火车的同一时间，消息也准确的传递到了苟东生的手机里。

        “什么！？”苟东生差点在车里站起，他就着半蹲的姿势飞快的瞥了一眼闷声不语的楚锦波，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苟东生觉得有点尴尬，楚锦波刚才信誓旦旦严莫坤即将投诚，转瞬就被打了脸，就像一个悍跳预言家唇齿翻飞言辞凿凿了半天，结果人家底牌一翻是个平民。

        预言家眉心紧簇，他对自己的判断自负且坚定，严莫坤突然选择离开一定是出于什么原因，可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他放弃这次接近自己的机会？

        难道他是打算在花阳市卷土重来？

        不，就如同一个萝卜一个坑，襄海市有他楚锦波，花阳市也会有另一个楚锦波，没有一方蛟龙会眼睁睁看着外来的蚯蚓在自己的地盘吸食壮大成为巨蟒。

        在襄海市严莫坤还有与楚锦波一战的资本，毕竟他在这里有根基，手里又有沉梦，招一堆虾兵蟹攻下楚锦波的城池取而代之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要是去了花阳市，人生地不熟，想重头开始占山为王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个道理严莫坤不会不懂。

        可事实就是严莫坤跑了，像一个被敌军战鼓声吓的落败逃窜的士兵，还没开战就丢兵弃甲缴械投降了。

        脸肿成包子的预言家将记忆中的坤叔溜出来咂摸了一番，一度觉得不认识这个人了。

        楚锦波眼波微转，突然想起了什么：“阿昭现在在哪儿？”

        苟东生：“会所。”

        香榭娱乐国际会所内，两个酒保正推着两辆小酒车步履匆匆的穿过金碧辉煌走廊，顶楼的特级包厢内正传来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和音乐声。

        “小少爷这两天是怎么了，从大中午开始一直往半夜搞，一茬一茬的换人。”

        “谁知道啊，哎，我刚看见一直跟在小少爷身边的那个小眼镜儿在厕所吐的胆汁都出来了。”

        “小眼镜儿就不说啥了，小少爷好像对他不感兴趣，不过那个什么林老师的，少爷好像挺喜欢。”

        “哈哈哈他长的就是个小白脸儿的样子啊，诶，要是小少爷给你十万买你一次菊花你卖不卖？”

        “靠，我他妈能卖到后半辈子永久性卧床瘫痪！”

        “卧槽你个变态”

        俩酒保一路开着黄腔来到包厢门前，沸反盈天的dj和尖叫隔门而出，整个楼都在震，二人收了收表情，露出招牌式礼貌微笑推门而入。

        门打开的一瞬间，漫天的红色钞票正如雪花般从二层的dj台上纷然落下，喝成二球的造雪人楚昭衍正蹲在dj台旁一个硕大的保险柜上仙女散花。

        不知名的嫩模小演员们一拥疯抢满地捡拾，以于洋为首的小富二代们满脸羡艳但又自矜身份的端出一副“idon''tcare”的绅士微笑，其他正儿八经的有钱子弟兴奋的吹着口哨甚至加入了天女散花的行列。

        俩酒保目瞪口呆，强行将员工守则默念了八百遍，这才眼斜心不正的摆好酒水，不仅顺手牵了两只羊，关门的时候的还用鞋底蹭出去了几张。

        林颂凡坐在角落里，视线穿过漫天飞扬的红色，看向二层正沉浸在狂欢迷醉中的楚昭衍，吐出了一声谁都听不见的叹息。

        福利环节结束后，所有人又开始各司其职的进入了下一趴的狂欢中。

        楚昭衍一步三晃的来到林颂凡身边，二话不说凑了上去，林颂凡侧开脑袋，楚昭衍亲了个空，薄唇贴在了林颂凡的脖颈处。

        “欲情故纵？”楚昭衍笑着蹭了蹭林颂凡的脖颈。

        林颂凡皱眉起身，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他穿过一群妖魔鬼怪，好不容易挤到了大厅边缘，刚走进洗手间要关门，楚昭衍一个侧身闪进，不由分说就将林颂凡按在墙上粗暴的吻了下去。

        疾风骤雨没有任何温度的吻在林颂凡口腔内肆虐，如同那次在学校车库中一般，仿佛只是在单纯野蛮的发泄。

        他是谁，他在吻谁，他在干什么，楚昭衍不知道，好像也无所谓。

        “呃——”舌尖传来一阵剧痛，楚昭衍强行将视线聚焦，他看到林颂凡唇上的鲜血，这才感觉自己舌尖发麻。

        他看着怒不可遏的林颂凡，笑道：“林老师，原来你喜欢血腥暴力的啊？”

        “这就是你再次找我给我的答案？”林颂凡扒开楚昭衍，走到洗手池边洗了一把脸，随后双手撑着台面垂眸问：“在你心里，我和外面的那些人一样吗？”

        楚昭衍嗤笑一声，懒懒的靠着墙上：“林老师，你这么问我可有点伤心了。”

        林颂凡脸上的水珠迅速凝聚在鼻尖，嘀嗒一声摔裂在了光洁坚硬的水池里：“我和那些人一模一样。”

        楚昭衍的表情短暂一凝，随即恢复自然，他晃了几步，走过去拉起林颂凡的胳膊：“好啦林老师，不要破坏气氛了嘛。”

        说着，一只手滑进林颂凡的衣衫，双唇即将贴合的前一秒。

        “我累了，昭衍。”林颂凡说。

        他能感觉到楚昭衍喷薄在他面颊的气息戛然而止，门外的喧杂与欢闹也在那一刻模糊遥远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个世纪，楚昭衍缓缓抬起头，唇角挂着笑：“那我叫人送你回去休息。”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林颂凡双目空空：“你就像是冰封雪洞里无边无际的漆黑一样，无论我怎么向你呼唤，那片黑都纹丝不动连一点回声都没有，真的，我没法照亮你，甚至我自己都快熄灭了，没人能照亮你，没人能救的了你，救你会摔的粉身碎骨”

        楚昭衍感觉耳边万籁俱静，不知过了多久，哄闹的音乐突然闯入耳中，恍然回头，只看见逐渐闭合的门缝中林颂凡混入人群的背影。

        “咔哒”一声，嘈杂声又变的遥远。

        楚昭衍的表情纹丝未动，如同戴着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他抬头看向镜子，从眼底到唇角缓缓浮现出笑来。

        镜前灯岑寂的白光打在他青白的面颊上，染血的唇角拉起来一个极美的弧度。

        “没人能救的了你”

        清脆的铃音极快的挑拨了一下楚昭衍的神经，打破了镜中凝视着他的自己。

        他垂了垂眸，掏出手机：

        [昭，两人已确认离开襄海，你爸的人扑空了。]

        楚昭衍晦涩不明的瞳仁盯着屏幕足足一分钟，这才两指一扣轻轻锁了屏。

        还是，走了吗

        他感觉自己在极速坠落，呼啸的狂风将他的身体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在言不由衷的庆幸中悠扬婉转漂浮着，另一半在失落绝望的不甘中沉入深海。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两半身体在彼此凝望，隔着冰层，隔着岩浆。

        逐渐沉没，逐渐燃成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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