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坎库尔的诚意

祭司问，看了这个“探星实验”有什么感受。

        安苏觉得她倒也没什么感受，毕竟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于是她问：“这是一个模拟实验吗？”

        虽然沙星大地上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难以理解的神奇能量，不乏有能够原地造水、控制黑蛇、催长植物的人，但安苏作为一个土包子，只亲眼见到过坎库尔大叔从荧光石中抽取能量——这件看起来一点也不神奇的事是安苏为数不多的“神圣见证”，于是也就极大地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沙普沙曼，第二大城市的光辉祭司，只是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模拟？我想不出会有什么比这更愚蠢的选择。”

        “……那刚刚的那一幕是真实的场景？”真实的场景吗……安苏相信，肯定大多数沙星人都和她一样，以为星星只会在夜晚出现。

        这个“神圣见证”不知道比坎库尔高级到哪里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她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沙星青少年会被带来接触到世界更深奥的秘密？

        与生存相关的本能又开始促使安苏积极思考，她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杯子上，半杯子的水微微晃荡——生存的本能告诉她，赶紧把水都喝到肚子里。

        ……祭司大人第三次给安苏的杯子满上水。

        ……

        光辉祭司的能力实在是深厚宏伟，以至于安苏到现在都没有感受到对方的任何能量外溢，宣誓威严或者制造压力。

        但安苏很有眼色，立刻决定要认真思考，积极配合。

        “抱歉，祭司大人，我之前从来不知道人的力量可以达到这种程度。毕竟在坎库尔，我们的祭司只会用力量逼迫童工无偿劳作，虽然他对外宣称这是在锻炼我们。”

        大多数时候，这样的说辞总是比较稳妥的。

        ……总之，沙普沙曼祭司很快变得和颜悦色，甚至露出了笑容：“你说得对，小朋友。”

        “他确实很过分。”

        “……”安苏撇开繁冗的思绪，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编排完坎库尔祭司后，氛围就变得轻松和谐起来，沙普沙曼自己也喝了几杯水，又把一个手环扔给安苏，说：“不错，我喜欢你这种诚实的孩子。接下来先适应几天吧，尽量多学点东西，学得认真点，那些都是会派上用场的。”

        她拍了拍手，另一个人就走进居室，对着安苏伸手：“初次见面，安苏，我是伊洛拉，你的室友。”

        伊洛拉轻轻地看了一眼白发的祭司，又说：“祭司大人要休息了，我们走吧。”

        “……好的。”安苏握上那只纤细的手，接着被有力地拉住，几乎是被拽了起来……又像是逃命一样被拉着夺门而出、飞快地跑了出去。

        安苏：“……”好奇怪。这样看来，大家似乎都有点惧怕这位沙普沙曼祭司？

        这个想法在后来的几天中得到了证实。

        证实的过程实际上并不轻松，但安苏好运附身，有幸成为了旁观者，而不是切身参与其中的那个倒霉蛋。

        在沙普沙曼四通八达的地下洞穴中，蜷居着多如繁星的、身份各异的人物，由于祭司正处于强盛的状态，于是整个城市也是井井有条、欣欣向荣的。

        安苏和伊洛拉都算是探星实验的助理，一个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坎库尔，一个来自第四大城市库安兹。

        城市是沙星人生长的地方，于是也给每一个远行者打上烙印。

        在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文雅又沉稳的伊洛拉问安苏：“你的祭司是怎么把你骗过来的？”

        而安苏看起来则与沙原上吃苦耐劳的拾荒者如出一辙，头发怎么打理也要翘起几截：“工作吧。说是要找工作，就一定要到最繁华的城市。琳娜去不了，就只有来这里了。”

        “工作？”伊洛拉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争着要找工作，“……啊，我倒是因为哥哥的游说。毕竟沙星上没有比沙普沙曼祭司更了解天文知识的人了。”

        “……天文？”

        “哦，你还没有看到那个部分吧。天文啊……是只有我们才能接触到的，世界上最深奥的学问。”伊洛拉眨了眨眼睛。

        安苏确实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不过就在她们找到位置坐下来吃东西的时候，安苏又立刻知道了另一件同样重要的事情。

        ——一切都非常迅速，以至于常人很难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由于神经系统的本质区别，安苏倒是立刻分析出了是什么情况……但她当然不动声色，观察到在一瞬间的怔愣过后，对面来自有钱人家的室友微微皱了皱眉，又过了一会儿，说：“啊，真吓人。你也看到了吧？祭司大人的脾气比较火爆。没有人会想要触怒她的。”

        ——整个食堂是一个宽阔的大洞穴，顶端每间隔一臂远都镶嵌有灯盏，整个空间也就熠熠生辉，明亮得仿佛处于地面。有一堆不明物体——好吧，一个沙星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那边的桌子边掀了出来，最终陷入坚硬的地面，不知死活。

        伊洛拉又说：“不过，祭司大人也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一般来说，都是事出有因的。”

        安苏乖巧地点点头。但她的神经细梢其实在那一瞬间捕捉到了一些东西——如果要分析的话，那应该就是沙普沙曼祭司的能量。紫色的、毒液一般的能量。

        是目前的她所无法想象的事物。

        吃了饭，接着就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看一看手环里储存的图像，迷迷糊糊地睡一觉，到了晚上，就上沙原去看看，认一认星星。

        “那是库塔、羽箭神、沙、多利，这边的一团是关多尔家族，诶？那颗星星怎么以前没看到过？是新的吗？……”

        到了“天文”上面，伊洛拉这位小姐倒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作为室友的安苏也被感染了一点，开始关心星星们的方位。

        不过对于安苏来说，这些遥远的、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光点并不像水或者食物一样，对她有着非凡的意义。

        ……直到气温骤降，夜晚的风裹挟着冰渣打在她们的脸上，两个年轻人便不得不回去了——其实只是伊洛拉想要留这么久而已，毕竟安苏只没出息地想要瘫在床上——往地下走的时候，伊洛拉还在念叨：“真的诶，那颗星星好像是第一次见到……为什么呢？难道是又有一次能量爆发？”而一般的沙星人估计只会认为是有谁受到了库兹塔亚之主的接见，新的圣人诞生了。

        安苏并不具备参与讨论的素质，只是煞风景地惦记着“睡前一杯水”的美好生活：“马上就要冰降了。我们得快点回去。”

        ……

        这天晚上安苏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熟悉的梦。

        从小到大，除了偶尔会做一些关于大口喝水、山一般的食物随便吃、祭司在教室里跳舞等等一眼就能看穿的梦，这个梦就占据了安苏所有的睡梦时间。

        当然，有的时候她什么梦也不做。

        ……

        梦里是一片看不到边的水，颜色深沉黯淡——但脚下的触感告诉她这似乎更像是一种沙砾一般，柔软、轻、带有一点勾连感的物质——这些水是不能喝的。

        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就能看到遥远的地方低低地显露出一块地面——如果是站在它的面前，当然会觉得一切无法想象，极为高大辽阔。

        但只是站在远处的话，也就觉得没什么。而且距离那么远，怎么走也走不过去的。

        天空是高远的，但仍然是一种透彻的深灰色，没有一丝杂质。

        这个世界没声音，也没有生命。只有漫无目的的沉默与深思。

        安苏其实很清楚，这就是她的家乡。

        她神圣的彼岸。她总有一天会回归的地方。

        ……

        话虽如此，但安苏并不只来自于这个世界。

        她还有另一个故乡——跳起来再狠狠扑向水面，所面对的就不是这一片灰暗了——

        在窗明几净的房间里，早晨的阳光落在自由生长的一段葡萄藤上。

        葡萄藤和阳光都是这个梦里才有的东西。镌刻在身体密码里的信息告诉了安苏它们的名称，也告诉她：这是她的故乡。

        这个“她”是指安鹭尧。

        母亲的身体塑造了安苏，同样也给安苏留下了一些东西。这个梦境展现了蕴藏于灵魂深处的天性，也表现出了欲望的分裂：两个故乡。

        ……家是一定要回的，只是变成了两个而已。

        不过，在长达九年的探索当中，安苏并没有在沙星上找到这两个地方。

        从根本上来说，这是很怪异的，因为看起来这就是整个世界，如果世界上不存在这样的地方，那她的家乡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但侥幸来说，也许只是因为她走得还不够远，还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没有谁能够轻轻松松地到达神圣的彼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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