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144古堡

原本望不到的尽头的连绵山脉、卵石河流消失了。他们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陡峭的石头山底下，枯厉的乱木覆满了山体，整座山都笼罩在一种诡秘、阴森的气氛里。

        就在他们面前，一条黑漆漆的山路劈开石头和枯树，延伸进山里，然后隐没在森森树影与浓雾之中。可它并没有中断或消失，而是在山林中时隐时现、蜿蜒爬升，最后终止在山顶上阴云最浓的地方。

        那里耸立着一座中世纪的古堡。厚重、阴沉的塔楼傲视着整片区域。

        沙罗面对着这一幕，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对劲了。”

        老实讲，夜莺并不觉得这样很对劲。刚才两人做的事情，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和走到别人家门前、二话不说一脚踹开门没什么区别，感觉上好像是羽飞烟比较擅长的那种事。至少，夜莺想，如果自己是住在那座城堡里的人，面对通过如此方式找上门来的人，他应该不会给对方准备红茶和点心——

        “总管大人。”偏就有人白目到不仅不觉得自己做的事不妥，也没察觉到正深觉不妥的人的心情，“你有没有觉得刚才砍石像鬼时非常顺利，好像自己忽然变成了三头六臂的哪吒？我不介意告诉你，那是我在支援（backup）你喔。”

        这个夜莺倒是有察觉到。他不喜欢那种感觉，不过事情已经结束了他也懒得多说……也实在是没力气多说，就随口应了一句：“我不需要，别做多余的事。”

        “这样啊，你不喜欢吗？”沙罗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那我以后多来几次。”

        “……”

        这一秒钟，夜莺终于发现，同为最顶级的讨厌鬼，沙罗和羽飞烟的差别在哪里了。

        羽飞烟的讨厌是让人想冲上去暴揍他，而现在站在他旁边的这个人，则是让人想把自己的眼睛耳朵全部塞起来，恨不得让她的样貌、声音全部消失在感官之外……没错，他现在就想这么干，想得不得了！

        他深吸一口气，提醒自己要以大局——也就是花痕——为重，然后一语不发地走向那条山路。沙罗无所谓地跨过两具石像鬼的尸体，跟上。

        接着，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

        因为，几秒前还黑漆漆、空荡荡的山路上，现在正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额头宽阔，鼻梁高挺的老人，由于眉骨太凸出，眼珠像是藏在两个深穴里；那对眼睛年轻时大概是堪比北海海水的深蓝色，现在却呈现为一种幽旷的暗灰。他的头发、胡子都白了，腰和背却挺得像钢板一样直。

        他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燕尾服，衬衫白得刺人眼睛，深色领结一丝不苟地系在领口，皮鞋锃亮、一尘不染，根本不像是刚从那条满是泥巴的山路走过来的样子。实际上，他的出现确实突兀之极，这边两人没一个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夜莺盯住老人一身再标准不过的管家装束，寻思着他和上面那座古堡的关系。

        老人接下去就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朝前二十度躬躬身，用那种受过训练的低缓声线说：“我是梅利佛伦家的管家布莱恩，请问两位如何称呼？”

        从他的态度里看不出怒气，这让夜莺颇感疑惑，不过他还是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沙罗也跟着照办。

        听完两人的名字，老管家布莱恩非常矜持地点了一次头，好像脖子再往下一公分就会让脑袋掉下来似的。然后，他彬彬有礼地说：“梅菲斯特·歌德先生已经跟我家主人知会过两位的到来。主人担心两位错过上山的路，特别遣我来迎接两位。”说到这里，他略一停顿，方才继续，“可现在看来，歌德先生对两位的描述有些保守了。”

        讲话的过程中，他一次也没看那边一大片的石像鬼尸体，仿佛那根本不是他家的财产。

        偏偏就有白目侠根本不顾人家“我并不想谈这个话题”的暗示。

        “喔，管家先生，贵府的结界很了不起啊，连我的眼睛都骗过了。”沙罗发出由衷的赞叹，言下也不知道是在表扬别人还是赞美自己，“那到底是怎么样的结界——您不介意我问吧？”

        管家的眉毛微微挑动了一下，夜莺由此判断他很介意。

        不过，也许是看在梅菲斯特·歌德的面子上，他还是回答了。

        “蓍草身上存在着一种矛盾：它既是辟邪之物，也是恶魔之王最青睐的植物。梅利佛伦家世代以驱魔为业，却也因此而与魔鬼结缘。魔鬼们盘旋在梅利佛伦堡上方，它们翅膀的阴影投映在城堡周围，形成了危机重重的迷阵。对此我家主人也无能为力，只能提醒附近的平民轻易莫要靠近这片土地。”

        听到这里，夜莺倒是明白为什么布莱恩一点都不生气他们硬闯进来了。

        因为他自己也很讨厌那些石像鬼！那果然就不是他家的财产！

        沙罗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是魔鬼翅膀的影子啊。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可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对不起，我不小心把它搞坏了。”

        布莱恩很礼貌地说：“无需挂怀。魔鬼大多爱纠缠，这里过几分钟就会恢复原状了。”

        他语气里透出的一丝讥刺让人感到，真正的他并不像外表显示的这样一板一眼。

        也许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丝失态，一条原本不存在的皱纹浮现在他的额头上，又很快地消失。他再次朝这边两人躬躬身，“两位，请随我来。”说完，他侧过身体，将山路让出来。

        夜莺和沙罗先后踏上那条路。白雾旋转着散开，重重叠叠的树影渐次覆落，风里的阴气和湿度都加重了不止一个等级。联想到老管家刚才说的“盘旋在梅利佛伦堡上方的魔鬼”，这份阴冷让人感到，自己已经确确实实地置身于蓍草家族的领地了。

        两人跟在老管家后面，沿着山路走出一段，正要拐弯，管家叫住了他们。

        “这条路是让马车、仆役平日行走的，两位是歌德先生的友人，还请这边走。”

        他指的“这边”是杂草丛生、巨石林立的山坡。

        看着那片连专业攀岩运动员都会望而生畏的山坡，夜莺思忖，梅菲斯特·歌德以前是不是做过什么事得罪了梅利佛伦家还浑然不自知……

        他还没想完，老管家伸出手，在一块巨石的突出部位扳了一下。

        巨石后方传来“喀嚓”一声。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伴随着一阵机械运转似的细密声响，巨石上的纹路开始飞快地变动、重组，原本浑然一体的巨石居然就沿着新出现的纹路分成了无数小块。然后，小石块一层层、一片片，朝着两边秩序井然地退开，露出了——一扇推拉门。

        门扇由名贵的樱桃木制成，上面雕刻着繁复、对称的花纹，精细的雕工一看就是出自名匠之手。夜莺注意到，尽管这扇门藏在荒山乱石中，推门下的轨道却锃亮闪光，没有半分锈迹。

        沙罗又开始大声赞叹了：“真是了不起，不愧是梅利佛伦家！管家先生，这个机关应该比上面的城堡年轻得多吧？”

        很明显，她这次的发言让老管家觉得颇舒服。他颔首一次，不失矜持地答道：“正是。梅利佛伦堡已经在山顶上屹立了一千六百余年，而两位正要进入的通道，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由当代家主的曾祖父伊万·布鲁斯·梅利佛伦主持建造的。这项工程直到今日都还在持续。两位，请。”

        他抓住门柄往后拉，门扇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了另一扇古铜色的金属栅门。这扇门也被老管家拉开后，一座升降梯出现在两人面前。

        升降梯内部装潢得典雅舒适，地毯干净得跟新的一样，地毯中央的图案是一株美丽的草本植物：它有着鸦羽似的柔软叶片和丰盛的伞状花序，一片片圆形花瓣白得像雪——正是梅利佛伦家的标志，蓍草。

        老管家领着两人走进升降梯。他先在旁边一整排按钮下方的绿色按键上按了一下，外部的巨石机关立刻像开启时一样一片片、一层层地闭合。接着，他先后关上樱桃木推门和金属栅门，在那一整排按钮中，按了最上面的那个。

        升降梯开始平缓地上升，相对地，栅门后的石壁就显得像在不断地下降。每隔十几秒，墙上就出现一扇樱桃木推门，显然是通往山腹中各层建筑的。夜莺望着那排按钮，不由得开始想象这座山腹里到底藏着怎样宏伟的工程，古老的梅利佛伦家又是怎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家族。

        想到“不可思议”，他脑中忽然闪过之前在铃兰谷的事情。

        那时候，花痕被轩梦传送过去，甫一睁眼，看到眼前闪闪发光的街道、铃兰花形的阳台与球果状的小屋时，整张脸都像被什么东西点亮了，眼里亮晶晶的光点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美丽景色。自那以后，他就一直想再看一次那样的风景。

        ……不，只是一次实在太不够了。

        他情不自禁地收紧手臂。怀中少女的体温，让他的心脏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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