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庐州中秋月

月桥县离庐州府城不算远，可昨日却是何舟十八年来第一次离开月桥县，去见识接触更广阔的世界。几个时辰的马车颠簸倒也算不上舟车劳顿，何舟虽受自身作息影响寅时已醒，却也缓到辰时才起。在此期间，脑中高速地思考着必须要面对的切实问题：自己以后该如何独立的生活下去。

        何舟揉了揉因过度烧脑思索而疼的太阳穴以及紧锁的眉头，内心对生活的压力不禁使她轻轻地叹气深深地呼吸。

        何舟坐起，双手拍了拍自己愁容满面的脸颊，内心道：不管怎样，打起精神来，新生活加油！

        何舟走出客店，顾不得游览繁华热闹的庐州府城，现下她没那个闲心，眼下当务之急是寻得一份营生，否则过不了些时日就会饿死在街头。心里盘算着：暂住的客店每日80令，一份饭5到10令，身上的钱也不够多少日的开销。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何舟沿着这条街走着。街道两旁分别坐落着：香铺、药铺、金银首饰铺、瓷器铺、海鲜铺、肉铺、茶坊、酒店、包子肉饼铺、蜜饯果子铺、炭火店、布行等等，琳琅满目，眼花缭乱，应有尽有。

        中秋节还未至，这几日，庐州府城中提前便有了过节的气氛。街道上行人络绎不绝、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店铺前小娘子小郎君身影不断；大小酒楼、酒店、食肆等皆贩卖新酒，诸店重新结络门面彩楼、花头画竿、“醉仙”锦旆。市人争相饮新酒，座无虚席，至午未间，便家家无酒；中秋时节适逢秋收，大闸蟹、石榴、梨、枣、栗、橘等新品上市，大家纷纷购买。

        看着这热络场面，何舟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似的游走其中，新鲜感是有的，好在她并没有被繁华迷了眼，迷失沉溺于物欲巨兽中。月桥县溪子街上贩卖的物品也算得上齐全，只不过庐州府城中的店铺鳞次栉比且进行了雕绘装点，相较之下显得更为华贵。何舟边走边看，心底道一句：“原来更繁华热闹一些啊”，觉得倒也不必过于羡慕大城的车水马龙，而贬低棒打小地方，小小溪子街也有它自己独特的美与真淳的。

        大约离客店八百米处，有一家灯扇铺，门口贴了一张招聘公告，何舟眼前一亮、心中大喜有转机，暗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天无绝人之路，这不营生就来了吗。于是走进这家店铺。

        里面卖各式各样的扇子与灯具。恰逢中秋之际，各种花灯灯笼畅销，分别供人挂灯、燃灯、放水灯。正值“秋老虎”尾巴之际，扇子还有市场，有团扇、折扇、羽扇供人选择。扇形、圆形、方形、花瓣型等形状形态各异；纸扇、丝扇、绢扇、檀木扇、竹扇、羽毛扇等多种材质。

        而这不足盈尺的扇面与灯具上经手工制作者精心布局、巧运匠心，或题诗、或作画、或刺绣、或镂刻，山水花鸟、人物动态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何舟看了看眼前的跑马灯、莲花灯、月兔灯，又拿起一把团扇，脑中浮出几句诗：“花市灯如昼”、“轻罗小扇扑流萤”。

        店主笑呵呵地招呼何舟，“小娘子，好眼光，你手中这把，是京货，出自京师扇匠之手。而你眼前的这盏灯，是专门请的文人名士提的字。这些个灯扇一出便受到追捧，争相购买，价格也水涨船高。不过看在小娘子有缘上，价格好商量。我们铺中灯扇皆为手工制作，物美价廉，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不知小娘子心仪哪些啊？”

        何舟尴尬的笑笑，不好意思地询问了关于门口招工告示一事。

        店主听毕，收起了招呼顾客的表情，平静道：“奥，前些天已经招好了，门口那张忘了揭了。再往前走几百米，有专门招工告示栏，你倒是可以去看看。不过……女孩子不好找。”

        何舟连忙道谢。人生地不熟，有人提供了一些关键信息，这实在是太有用了。

        “不必客气，马上中秋了，小娘子要不要来盏灯？”

        何舟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需要哪门子的灯扇啊。不过她还是不好意思就这么空手转身而走，便买了一把较为便宜的折扇。主要不占地儿，好携带。好家伙，何舟心想不仅没找到营生，不进钱倒还出去钱了，亏得慌。

        何舟来到告示处，发现有几个跟她一样找工的人。五名男子，三名小娘子。

        她悄悄看了几眼小娘子，水灵、白嫩，穷，一看就知道不是庐州府城人，而是和她一样来自其他小地方。

        不久，来了一位被太阳晒的黝黑但精壮的男子，洪亮地喊了几声：“招货船卸货的，跟我走”。

        三个男子听到，麻溜地跟他走了。

        找个正经营生不容易，累是累，有口饭吃总比饿着强。劳苦大众。

        而后，又来了两位花枝招展的牙婆子，热情地拉着小娘子们的手。

        一位道：“还没找到呢吧。”

        另一位道：“呦，几个小娘子真水灵。”

        “有一大户，家中缺丫环，几位小娘子可有要去的？那家的人真真儿菩萨心肠，慈善、慈悲为怀。信我，准没错。”

        那位牙婆子问了问何舟是否愿意。

        何舟摇了摇头。

        倒是其中一位小巧的娘子有意，开口询问相关信息。于是，牙婆子便拉着那个娘子，站到一旁，跟她说着一些话。

        何舟倒不是觉得当个粗使丫环不好，只不过关乎身契，自己不自由，所以心中否定了去大户当丫环这个选项。

        此时的何舟还只是认为做的是烧锅洗衣的粗使丫环，还不懂得通房丫环这个概念。一边的牙婆子巧舌如簧，像灌迷魂汤一样，给小娘子说着如何如何的好处。画大饼，不，画假饼。何舟有幸躲过一劫。

        另一位牙婆子说有招摘花女工，做的好工钱不少，轻松，适合女孩子。

        另外两个女孩子，倒是展现笑颜，雀跃一试。

        牙婆子问了问没什么反应的何舟，何舟摇摇头拒绝了。

        何舟想了想，摘花，活儿是不错，只不过她都摘了很多年的花了，她不光摘花，还摘莲蓬、摘菱角、摘棉花，摘七摘八都摘，还摘草。来到大地方，换一种活儿做吧。比如刚刚的类似制作灯、扇，就不错嘛。

        过了一会儿，只剩何舟一人在这告示栏处继续看。

        何舟回到客店，她决定明日起，还是沿街自己找找看。她实在是不太能够相信他人，比如什么今日那两位花枝招展的谁。要是她自己找到当丫环、摘花的活儿，估计考虑之后也就做了，只是她不信任他人，本能的抗拒。

        第二天依旧不顺。

        决定回客店的路上，却被一把拉到一旁。

        干什么？何舟心中恼火，表面却平静如水，那是因为一天碰壁，累到不想说话。

        “小娘子，我们招人，你做不做？”

        “你们做什么的？”

        那人一指。何舟顺着看过去，瞬间睁圆了眼。哇，好家伙，女支馆！

        感到不对劲，拔腿就要跑，却被那人给拉住。拉拉扯扯之间，何舟慌道：“我不卖。我不做这个”。

        那人对何舟的话嗤之以鼻，“这个来钱快，你还不懂。哪一个小娘子不都最初看不上这个行当，可后来呢？投路无门后，认清现实，有些不都是乖乖过来了。一次两次难以接受罢了，次数多了也就无所谓了，就那么一回事儿。都一样。这个世道，没钱活不了。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起开！”

        那人却抓着何舟胳膊，把她压到背靠墙，欺身就要贴近，唇逼近，“我就喜欢你这反抗的劲儿，你不反抗我还觉得没劲呢”，“你喊啊，叫给我听听，就喜欢你哼哼唧唧、气急败坏的样子。你喊破喉咙，在这里也没人救你”。轻浮！

        变态！何舟又恐又慌又气，全力挣扎，发髻都松散了下来。幸好，最后逃走了。

        “哼，小蹄子。”那人手摸了摸因两人拉扯而撕下的小块布料，抬起在鼻尖闻了闻。

        何舟心力憔悴地回到客店，疲惫，心碎。坐到床上，屈膝，头埋在膝盖上，承受不住地、控制不住地小声啜泣，委屈。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李府今日于午膳后就忙忙碌碌起来。

        全府上下每人都发了200令的过节费，其实李府一共也没几口人，基本都是自家人，连李公自己都领了200令，就是个形式，过节意思意思，大家开心开心而已。

        李晏涵与许森收到吩咐，挖出几坛去年酿的桂花酒。李母与许母则把今年酿的桂花酒埋下去，待明年中秋饮。昨日两人便做好了一些月饼，又在店铺另买了一部分月饼和瓜果，顺带着把采归的桂枝一并摆在了桌子上，以拜月。

        李晏涵放好木梯，踩上去，许森把灯笼递给他。挂好一处又挂另一处，结饰台榭。

        一切准备就绪，酉时，李公、许公等一众人皆落座，中秋家宴开。桌上佳肴美馔、美酒琼浆。良辰美景、把酒言欢，赏桂拜月猜谜、恭贺佳节。几个人吃喝到月亮挂在树梢中，才停罢。抬头，“中秋佳月最端圆”，果不其然。

        而后，李母与许母又拿来笔墨，在红布条上写着心愿，交给李晏涵帮忙挂在老树上，以能心想事成、顺心如意。

        李晏涵倒是不以为然，挂个红布条许愿就能成真啦？自我期许、自我安慰。反正他是不相信，倒也不说破。想都不用想，红布条上定是催婚生子诸如此类的愿望。李铭启未能在团圆佳节，与家人团聚，但收到李母中秋红布条愿望的功效加持，定会在千里之外打个喷嚏。

        今日放夜，恭贺佳节。李晏涵与许森，以及隔壁邻居的几位小娘子，一同游览于这灯烛华灿的庐州府城中。抬头可见“中天素月流”。燃灯、挂灯、放水灯，猜谜、皮影、木偶戏。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郎君娘子纷纷前来争占酒楼、临轩玩月、酌酒作词、通宵达旦；丝篁鼎沸、琴瑟悠扬，直彻人间。闾里儿童，连宵嬉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

        李晏涵与众人一同游走于数千盏灯烂如繁星的街道上，迷离恍惚，一时间分不清是人间还是蛟界。脑中浮现的却是那夜在竹林与何舟相遇的场景，清瘦的身板、修长的手指、散乱的发丝、清秀可爱的脸庞。他觉得那日在月下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女子，是那样的乖、静、灵动。庐州中秋月光，就着桂花酒的丝丝醉意，是月也醉、人也醉，月也摇晃、人也摇晃，月在眼中、人在眼中。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李晏涵恍惚间心底道一句：“不知今夕的你是否还在月桥？”

        何舟早早熄灯躺下，黑灯瞎火之中，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迩听窗外树下胆大郎君娘子打情骂俏。心底嘟哝一句“不怕蚊虫叮咬吗？”她睡不着，想点灯起身，可又恐惊了屋外人，遂作罢。

        直至夜深，那对依然在嘀嘀咕咕你侬我侬谈情说爱。扰人眠梦，哪有那么多话要讲？她不懂男女之间到底有何魔力？何舟想点灯以示有人无意中在听，从而驱走他们，可这次却是身子困乏沉如千斤锤，懒得起身，遂翻了个身，由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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