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死期无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许太医，为什么你也说它们是人？我为什么看不出来。”莫灵萱揉了揉眼睛，仍如坠雾里。

        “你怎么可能会看不见？”秦小五皱起了眉头。

        “我骗你做什么？我只能听见它们的声音。”莫灵萱实话实说。

        哦，秦小五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四谶灵穴还被封着呢，眼下还有肉身阳气作屏障，能见到才有鬼呢。

        秦小五起掌运起浅浅微波，蒙上了莫灵萱的双眼，之后缓缓放下。

        莫灵萱睁开了眼睛，终于看到了令她震惊不已的一幕。

        她清楚地看见，在那些动物的皮囊中，有好些纷纷显化出若隐若现的人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痛苦不已，悲戚哀嚎。

        怪不得，怪不得她能听见它们的求救声，怪不得她在梦中会觉得它们是人。

        “秦小五，这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灵萱只觉得头皮发麻。

        “因为你肉身无损，虽为魂体，但阳气仍在魂体，自然看不见。而他已是鬼身，自然可以看见那些人。不对，为什么它们也能看见我们？”秦小五突然心生不祥预感。

        还未等他理清思绪，潘列已晃步到一只四足被吊、腹胀如鼓的黑羊面前。

        那黑羊除了头，浑身皮被扒下，血红一片，口泛血沫，双眼泛白，仅余一息。

        “求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求求你，让我魂飞魄散都可以。”黑羊对着潘列苦苦乞求，气若游丝。

        潘列咧嘴一笑：“魂飞魄散？那岂不是太便宜你们了。你们做人的时候，对我们扒皮抽骨、油烹火烤的时候，可曾想过有朝一日，这种痛苦也会如数加诸在你们身上？”

        说完，他手起刀落，瞬间划破了那羊的肚子，大滩血水混成的汤汁和几只肚子撑得浑圆的硕大怪虫瞬间落在了下面的铜盆中，在血水中游弋穿梭。

        潘列拿起筷子，挑起了其中一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对下人说道：“差不多了，可以炖了。”

        “是。”一个黑脸厨子躬身应道，随即两刀将那黑羊的一条腿生卸了下来，泡在了汤汁里，转身投入了身后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中。

        “我们……我们知道错了。潘大爷，大老爷，求求你，我们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四处响起一片求饶之声。

        “知错？死到临头才知错？你们能让我的孩子们活过来吗？能让我们的父母亲族都活过来吗？”一个小厮龇牙瞪目，眼中燃烧着愤怒，隐现一张兽面。

        “人食万物之肉，是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你们不也吃其他生灵的肉吗？”一只被关在铁笼里的鸭子来回跳着脚，声音嘶哑无力。

        铁笼下，是烧得极旺的炭火，笼中，放着几个铜盆，盆中是已调制好的酱汁。

        “嘿嘿。”潘列狞笑出声，慢慢向笼边踱步而去，然后屈身给笼下的炭盆又加了些炭，这下火势更大，笼中的热度也更高了。

        “我们是吃其他生灵的肉，但我们向来都是一招毙命。谁像你们这些人，为了满足你们一时的舌欲，就想出这些歹毒的法子折磨虐杀。”潘列眼光一凛，闪烁着切齿的寒光。

        这时盆中的酱汁也缓缓开始蒸发，朦胧如薄雾，笼中充斥着各种香料的气息，夹杂着各种家禽的气味，莫灵萱只觉得胸中气血翻涌。

        此时许多家禽都忍受不住高温，开始奔向那些铜盆，你争我抢地争喝铜盆中的酱汁。

        “同样都是生灵，即使我们生来就要被你们吃，生来就要被你们杀？但为何连一个好死的结局都不肯给我们？只因为我们不会说话，手中不会拿刀，所以就该被你们活活虐杀吗？”那个小厮怒气冲冲地伸手入笼，提起了之前说话的那只鸭子。

        外有熊熊炭火蒸烤，内有滚烫酱汁入体，那只鸭子此时上下内外皆被烤熟，浑身羽毛因内外高温全数自然掉落，表皮却依然是鲜华娇嫩，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但那鸭子竟然还未死绝，仍有一息尚存，它嗫嚅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潘列恍若不见，悠然自得地接过小厮递过来的小刀，轻轻地划破了那只鸭子圆腹滚滚的肚子，刀刃锋利，皮破汁流。

        鸭肚内盛满汤汁，所有内脏血肉都浸泡在汤汁中，血水与汤汁交相融合成了透明的琥珀色，潘列硬生生扯下了一块鸭肝，放入口中，闭上了双眼，一瞬间眉目舒展，嘴角上扬，由衷赞叹：“虽是残忍了些，但你们人，真的很会吃。”

        就在这时，那只鸭子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身上附着的魂魄悠悠飘了出来，就在这时那只黑羊也停止了抽搐，一缕魂魄悄然出体。

        此时的莫灵萱竟然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地渴望眼前所有的动物都立刻死去，若是每一个生命若要承受这样的极致痛苦才能离开人世，真的是人间莫大的悲剧。

        然而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只见一线精光闪过，那两缕魂魄竟又被吸回了潘列的掌中，宛若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绑缚住，完全魂不由己。

        其中一魂苦苦哀求：“潘大人，求求你，饶了我吧，这已经是第二十四次了，我再也受不了了，饶了我吧。”

        另一魂也不断哭求：“是啊，潘大爷，求您饶了我吧。您，您是不是搞错了？我，我和他们这些人不一样。我出生以来连一滴血都未沾过，更没杀过任何牲畜。您放了我吧。我发誓，只要您放了我，我从今往后再也不吃任何活物了。”

        潘列冷笑：“这样就受不了了？我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而已。孙老板，二十四次，你这炙庐从前一天宰杀的活物都不止这个数了吧。还有你，张公子，满百馐城谁人不知你是虐食的祖宗。你手上是没沾过血，但这些丧心病狂的虐食之法哪个不是从你府上传出来的？听说，你不是最喜欢听活物被虐杀的惨叫吗？那你一定不知道自己亲口叫出来是怎样的滋味吧？不让你亲身体验个数百回，怎能对得起入你口中的那千条性命。”

        这时两个小厮又抬上来一头驴和马，潘列目光一动，那两缕魂魄便射入了驴和马的体内，然后开始又一轮的折磨。

        莫灵萱遍体生寒，她现在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看着眼前这些附着在动物身上的魂魄，突然间觉得即使不是人魂，它们也和人没什么区别，同样会痛、会怕、会恨、会哭、会叫；只是人听不懂而已，或者是根本不想去懂。

        在此之前，她也像这世间大部分的人一样，对她来说，它们，就只是餐桌上令人馋涎欲滴的食物，犒劳脏腑的功臣，不同动物的唯一区别就在于“好吃”或“不好吃”。

        但如今，她恍然发觉这“好吃”二字的罪孽实在太过深重，正是因为有他们这些所谓不断追求舌尖极致享受的人，才会有人挖空心思地屠杀迫害无数生灵。

        野味楼如此，驻颜坊的驴皮胶，甚至这百馐城的每一家食肆皆是如此。

        如果所有“好吃”的代价是建立在让别的生灵生生承受这样的极刑上而换来，那么人，真的应当感同身受一回那样的彻骨之痛，也许这样才会知道，什么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万物。

        “啊……啊……”

        又是响彻满室的嘶吼哀嚎，许太医实在不忍见此惨况，跪下向秦小五磕头道：“将军大人，可否救救他们？他们为人时的确犯下杀孽，可如今这样的惩罚也应该够了，还请将军大发慈悲，救救他们，让他们解脱了吧。”

        秦小五无声摇头：“不是我不愿救，而是救不了。”

        “为，为何会救不了？你是冥府五道将军，连那黑白阴差都要听您的差遣，您还统领十万阴兵。为何会救不了区区几个凡人魂魄？”许太医情绪激动。

        秦小五默然许久，缓缓出声：“凡人若是自愿与妖签订了魂契，那他们的生死命数便会从生死簿上消失，生生世世都将受妖灵所控，不得再入轮回。”

        “啊？魂……魂契？”许太医震惊地看向那些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魂魄。

        “什么是魂契？”莫灵萱问道。

        “魂契是人与妖灵订立的契约，以人为例，或饮妖灵精血，或吸其妖气，或与其交合，或修炼妖灵功法，凡此种种与妖灵相交之法，即视为与妖灵订立魂契，自动放弃了投生为人的机会。不止是妖灵，魔灵也一样；都是以帮助世人完成心愿为条件，事成之后掌控人的魂魄。六道生灵皆在生死簿登记在册，附有轮回封印。一旦与妖灵订立魂契，人界轮回封印便就此消失，冥界也无权再引魂回冥府。”秦小五面无表情。

        “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受折磨？”许太医仍不死心。

        “上古冥王曾在冥府创建之初便与妖魔二族达成协议，千秋万载分界而治，从此泾渭分明、互不打扰。我身为冥府阴将，不能坏了规矩。”秦小五面色铁青，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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